方缇獨自坐在水星鸢内艙一間失重環境下的宿舍裡,回來的人中Omega戰士不多,他得到了一個單間宿舍,坐在裡面卻不困了,抱着手裡的透明塑料盒子,看着裡面躺着的新鮮葡萄串兒,默默發着呆。
五天五夜的行程,才落地厄斯星球,可在那裡共計32小時,他就坐上了返航的水星鸢。
水星計時已有兩個月不見王宇行,本來懸着心一直隐隐不安,害怕他墜落時喪生火海、害怕他被厄斯人打死、也害怕他掉了馬甲被二哥一刀捅死,好在這些擔心都在看到他的那一秒,瞬間化為無形。
他還是那麼氣焰嚣張,生龍活虎,看到方缇立刻責怪他來得晚,來得遲,像胖烏龜一樣。
方缇無奈地反駁:“你自己飛去厄斯根本都沒跟我打招呼,還來怪我。”
“我哪知道那次登上是水星鸢就是要去厄斯啊?看到任務書上寫行程七天,我才知道是要去了,結果于皓南隻讓我們看他主演的電影,根本不讓我們下去,還好我聰明機智又勇敢,自己破解了密碼跳了下去,”他一拍自己的胸脯,揚着脖子問道,“我厲害吧?”
“厲害厲害,”方缇點頭,“在上面得五天,你那藥效撐住了嗎?”
“别提了!第二顆藥吃早了,下去就眩暈,直接昏迷不醒兩天兩夜……”王宇行看到方缇的大眼睛倏地瞪得溜圓,緊張地看着他,又嬉笑了起來,仍舊得意洋洋,搖頭擺尾道,“不過我人緣好,半路上救了人,那龍騰虎躍倆兄弟護着我,沒讓我直接摔死。”
方缇默默地松了口氣,還好王宇行命大。
接着,就是王宇行長達倆小時對于皓南的戰術決策控訴,例如:“他竟然不去搶銀行!也不去炸醫院和學校!”
方缇納悶道:“做錯事的是厄斯的壞将軍和暴力的大魔王,跟老百姓有啥關系,銀行裡的錢是百姓的錢,醫院和學校更是無辜的人住在裡面。”
“咱們是來厄斯報仇的,什麼叫報仇,你知道報仇的真谛是什麼嗎?”
方缇搖了搖頭。
“親者痛,仇者快,這才叫報仇,”王宇行道,“如果這些基礎設施被炸個稀巴爛,厄斯政權的領導者就失卻了民心,也就傷了根本,他們未來還有人力和物力維持他們的統治嗎?”
方缇的大眼睛轉了轉,不知道該怎麼說,他認為厄斯百姓其實是無辜的。
“你知道厄斯星球為什麼那麼富嗎?”王宇行從懷裡掏出了一塊兒大金镏子,放到方缇的手心裡。
“好沉,”方缇掂了掂,“得有70多克了。”
“遍地都是,”王宇行低聲道,“我去探訪封騰沖消息的時候,順便打劫了一家金店,弄了一堆好貨。”
“啊?”方缇有些震驚,“那不會被他們抓到嗎?現在優勢不在咱們這,沒有傾彈傾炮。”
“當然是偷偷幹的,那兄弟倆都不知道,”王宇行瞅着那邊的姜龍騰和姜虎躍,“這封騰沖的老巢你猜我是怎麼找到的,白曉蘭那傻子還去拷問俘虜,以為能從他們嘴裡撬出來,切。”
語氣中非常不屑。
“别賣關子,快說。”方缇放低聲音,跟他頭碰頭。
“就從這金銀首飾上來。那家珠寶店規模跟水星雲萊閣差不多,欲蓋彌彰,掩人耳目,外面門臉是賣絲綢的,可每天出來進去的人都沒拎購物袋子,首都街上也沒幾個富人穿絲綢,我進去打劫,果然發現絲綢是假,珠寶是真,這個戒指是早就預定下來的貨,收貨人是安娜,正是開槍打了于皓南,被我擊斃的那個李若希仿真娃娃。”
這段話信息量太大,方缇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
“那你手裡應該不止有安娜一個人預訂的珠寶,”方缇說,“你有一個連的名單。”
“小東西,還挺聰明。”王宇行拍了一下他的腦門。
“你為啥不告訴于總?”
“他的作戰思路跟我不合,我更有效率,也更有殺傷力,”王宇行道,“現在我還不能嘚瑟太厲害,以免掉皮。”
方缇點了點頭,把金镏子要還回去,王宇行一推他的手:“給你玩的,還我幹啥。”
“謝謝我王哥。”方缇立刻低頭哈了一下那塊閃閃發光的金子,珍惜地藏在自己軍服裡面的兜裡,還在外面拍了拍。
王宇行忍不住好笑,掐住了他一旁臉蛋。
“咳、咳咳!”
身後一人越發刻意的咳嗽聲打斷了兩個人,他們一起回頭看,卻是範承毅。
“葡萄,那邊發盒飯了,快過去吃幾口。”
“噢,汪哥,走哇。”
“不去,”王宇行道,“我才不吃那破飯。”
方缇看了他一眼,不好說什麼,隻得跟範承毅往簡易食堂那邊走。
“葡萄,你長大了,不能跟Alpha在一起沒輕沒重地混玩了,”範承毅皺了皺眉,“那汪雨,跟你是好朋友嗎?”
“一般朋友,”方缇道,“我們都是新兵營的嘛,差不多前一百名都混熟了。”
“那盡量别跟他玩兒。”
“為什麼啊?”
範承毅不願背後說人,但方缇是他幼時玩伴,知根知底的朋友,他不願朋友被蒙在鼓裡。
“汪雨這個人,不大好。”
方缇感到好笑,故意問道:“哪裡不好啊?”
“反正你别跟他玩兒。”
“你不說他哪裡不好,我就忍不住跟他玩。”
“嘁,還不是覺得他帥,小白臉子,”範承毅撇了撇嘴,“他的手都特别白,明明是個偵察兵兼狙擊手,結果那雙手白得像女孩。”
“跟你見過幾個女孩似的。”
“嘶,我可是見過索菲娅的!”
“好好,那就因為他手白,就不能跟他玩了?”
“不是,”範承毅躊躇片刻,隻好告訴他實情,“我們都是Alpha,因為齊思龍的原因,跟他混了一段時間。這個汪雨,他、他抽煙喝酒,還染發,然後還愛打牌。”
方缇噗呲一聲笑了。
其實王宇行不抽煙,他小時候唯一一次被父親凱文遜責罵,就是因為他好奇地撿了個煙頭聞了聞。
凱文遜自己有哮喘舊疾,最後也是死在這個病上,抽煙是大忌,他跟王宇行重逢後,最怕的就是孩子遺傳他這個毛病,所以看到王宇行不大點兒竟然手裡抓着一個煙頭,當場打手心給打掉了。
王宇行從此不再對煙感興趣,隻是長大後有時為了合群,有時為了遮擋自身信息素的味道,手指之間會夾着一根煙,但從來不往嘴裡叼。
至于喝酒,隻因為王室的人大多是酒類信息素,比如巴克達是威士忌,瑪格列特公主是雞尾酒,凱文遜是白蘭地,他自己是伏特加,這類信息素的人本來就不多,怕是當年那些相關的人,或許會因為王宇行自身的酒類信息素味道,而聯想到王室,懷疑他的真正身份。
于是,王宇行身上總是揣着鐵盒酒,裡面裝着伏特加,偶爾還是威士忌或者白蘭地,用以打造“嗜酒”的人設,那麼他散發酒味就不奇怪了。
至于染頭發,那是王宇行得遮蓋本身頭上長出來的黃毛,打撲克是因為他作為狙擊手,習慣用一張張撲克牌飛出去擾亂敵人視線和注意力,用來一招制敵。
範承毅發現方缇對汪雨這些“缺點”都不以為意,隻好繼續埋汰他。
“而且他可是很招人哦,我聽說基地裡追他的Omega就有不少,特别是被于總說是趴菜以後,竟然有很多Omega同情他,安慰他,我真是不懂……”
起碼看到過好幾回,齊思龍幫忙轉交情書,每次齊思龍都很羨慕,在那唉聲歎氣,可汪雨接過後,卻跟扔飛镖似的迅速扔到垃圾桶裡。
方缇聽到這裡更是笑出了聲,問道:“你很嫉妒啊?”
“才沒有,Omega喜歡白淨的,可以理解,”範承毅歎了口氣,“怎麼會有人喜歡黑的呢,我真不懂,像于總那麼黑的人,還很兇,有什麼好的?”
“……哎,小櫻桃,我二哥不一直是你心中偶像嗎?!這怎麼幾天時間就從‘南哥’變成‘黑的于總’了?”
範承毅沒有再說話,知道香香傾心于總以後,他似乎很難地再親昵地叫出南哥了。
所謂食堂的飯,就是水星鸢裡儲存的備用食物而已,還挺有儀式感地把大家都叫到一起,說“開飯”。
方缇莫名其妙接過這些東西,壓縮餅幹魚罐頭午餐肉和礦泉水,奇怪這不跟在水星鸢上吃的一樣,難怪王宇行不吃這“破飯”。
回頭又去找王宇行時,發現王宇行和姜氏兄弟們坐在火山岩下面的廢墟裡,正在香噴噴地吃烤雞。
他立刻小跑着過去,王宇行看到他就笑了,手裡拿着個紅燒皮兒的雞大腿,饞他似的晃來晃去。
“你怎麼有雞腿吃?!”方缇湊到他身邊。
姜氏兄弟等十幾人看到他來了,都有些不好意思,原本蹲着吃飯,看到他都站了起來。
“這我兒子,大家不要緊張。”王宇行擺手道。
“誰是你兒子!”方缇坐他身邊,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伸手過去,像小時候一樣,順利地搶過他手裡的雞腿,先低頭聞了聞,觀察了一會兒,然後啊嗚一口咬了上去。
“這是我在首都進去了一家超市……”
“你真是深得豹叔精髓,”方缇道,“走哪兒搶哪兒。”
“那好吃嗎?”
“香,”方缇嘴唇上油汪汪的,“厄斯的雞也這麼肥。”
“他們的東西不比咱們的差,首都寬迎市目測GDP都比咱駐地要高。”
“雞地屁什麼意思。”姜虎躍埋頭邊吃邊問道。
“……就你現在吃的那個部位。”王宇行解釋道。
“那于總他們怎麼不吃啊?”方缇問,“不讓吃嗎?”
“那人才是個犟種,品行高潔,”王宇行語氣揶揄且充滿不屑,“不讓拿厄斯的一分一毫,說是腐蝕心性。”
“武器沒少拿,”姜龍騰道,“我聽說打掉的兵器房東西都被抄檢了。”
“于總也沒硬性規定不讓吃厄斯的東西,但是金錢武器得上交,”姜虎躍道,“我們本來也有志氣不想吃,但小汪在那吃得太好了。”
于是這十幾人便天天守着小汪,偷摸找個偏僻地方開飯。
王宇行在哪都不吃虧、不受累,這是孔鐘安慰方缇的話,但來了一看,确實如此。
倆人肩膀挨着肩膀,美美地吃了一頓。王宇行的手偶爾習慣性地摟着方缇的肩膀,姜氏兄弟聽說他們是同屆新兵營戰士,都心裡有數,以為是小情侶。
“沒想到你這一趟收獲滿滿,不但吃飽喝足,還認識了這麼多好兄弟。”方缇抱着膝蓋說。
這些人看起來正常多了,方缇每次看到孔鐘和齊思龍在王宇行身邊,總感覺氣氛有些詭異。
“認識小汪是我們的福氣。”
姜虎躍把王宇行怎麼救了自己,繪聲繪色地說了,還把王宇行因為偵察任務做得出色,被于皓南賞識,進了前面軍帳的事說了,語氣中非常羨慕,那可都是Aland麻将牌們待的地方。
“那于總……”方缇有些擔心地看着他,如果太出色,這個皮恐怕還是保不了太久。
“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跟厄斯人打仗為先。”王宇行道。
方缇嗯了一聲,側過頭看着他。
他認識的王宇行一直是很聰明伶俐、機智勇敢,就像他臭屁的自我描述一樣。
總是精氣神兒很足,少年氣滿滿,遇到挫折會氣餒、會沮喪,但沒過多久,他又會自我重建、自我複原,像打不死的小強,很快地站起來。
方缇很喜歡他這種勁兒勁兒的樣子,雖然最開始看臉的好感,是從小到大都有,王宇行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Alpha。
父親方傾電腦裡有個不敢打開的文件夾,裡面是陳年舊事的影像資料和檔案。
他不敢打開,幼時的方缇在6歲時,還沒被送到孤兒院,可是會趁着方咪咪睡覺的間隙,偷偷将那潘多拉盒子似的文件夾打了開來。
他看到了王子王妃結婚的慶典照片,看到了那次改變很多人命運的點兵大典上,王室要員和于家、方家、康斯坦丁一家人的合影,還有王宇行作為小殿下,第一次被抱到了演講台上,在父親凱文遜的身邊,向全國人民做自我介紹。
“我叫王宇行,又叫王星星,英文名star,我會打算盤,喜歡喝可樂……”
方缇噗的一聲笑了,幾乎被王宇行那打快闆似的介紹逗得笑翻了,隻是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把它當黑曆史一般,作為以後嘲笑他王哥的法寶。
隻是後來他漸漸長大了,學了政治和曆史,真正懂了那段飽含血淚的“雙A之戰”後,他沒有一次在王宇行面前,提起他曾經看過這段介紹。
物是人非事事休,當年那滿臉得意、快樂得跟小神仙似的王子殿下,如今保留的,也許隻剩下“喝可樂”的愛好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