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當天,晖陽島下了整整一夜的雪。
這個年,跟以往哪一次都不同,于皓南又和方盼盼在一起團年了,隻是,這回卻是在丁一劭和李茉莉的家裡、為外人稱道“外戚”的家裡團聚,本該别有一番酸澀滋味。
隻是,時間匆匆流過,十五六歲之前莫名的情愫未等發酵,就被丁一翼李若希這對雙胞胎的出現雙雙打斷,現在,于皓南氣定神閑地坐在飯桌上,與方盼盼互道“新年好”時,心裡已經不再泛起一絲波瀾。
“怎麼會有豬出現在咱們的飯桌上?!”丁一翼驚訝地大叫,被李若希一腳踹歪了椅子,差點兒跌倒。
丁一劭見李若希帶着于皓南回來過年,心裡的開心是溢于言表,雖然一來就把好兄弟索大豹氣跑,但怎麼說于皓南都是兒婿,等于半個兒,從若希那裡聽說于皓南喜食豬肉,當即揮手讓下人們準備,扣肉燒白大紅肉等等,第一次出現在他們遍布生猛海鮮的飯桌上。
這一天因為跨年,家裡人都穿了紅色上衣,這是丁一劭的玄學說,認為紅色招财,而李若希給于皓南準備的新年衣服,卻是一套白色的運動服。
“怎麼給他買白的?跟咱們都不一樣。”李茉莉不解,家裡他和丁一劭以及丁一翼方盼盼夫夫包括李若希自己,都穿的是大紅色過年吉服。
“他喜歡,舒适又方便運動,”李若希道,“平時不穿軍裝的時候,他在家裡總愛穿運動服,而且别看他自己膚色黑,卻格外喜歡白色,拉開衣櫃裡面都是白色内搭,軍服有綠色和白色兩種,但耍帥的時候他肯定要穿白的。”
李茉莉聽他說起于皓南的喜好頭頭是道,燒茶點茶的空隙,轉過臉去,仍然能看到李若希的目光追随着那邊屋裡行動的于皓南。
于皓南正在玻璃櫃前看李若希的照片,有小升初、初中升高中、高中考上大學,以及排頭兵進新兵營和出師後的照片,更有從小到大每次體育競技中得了第一名、站上領獎台時拍下的“榮譽一刻”。
“若希,”李茉莉忍不住轉過他的臉來,“好不容易回家陪陪父母,還總盯着他看,結婚三年了都沒看夠?”
李若希不好意思地轉過來,連忙給父親敬茶。
“若希,平時你們工作的時候,我們不便打擾,甚至不方便去問,進了太空培訓基地那更是我們不知道的領域,”李茉莉道,“隻是上回點兵大典回來,你父親總說你情緒看着不太好,回來後也總輾轉反側,擔心你是不是跟皓南吵架……”
“沒有,隻是拌了幾句嘴而已,”李若希解釋道,“這婚姻三年……我們也是聚少離多,有時候吵架也不都是他的錯處,我也有該檢讨的地方。”
“比如……”
李若希歎了口氣,父親這樣殷切地問他,他不好再遮掩下去,隻好坦誠地說:“爸爸,有時候……我猜不透他在想什麼。我變得很貪心,特别是結婚以後。我想從他那裡得到很多很多的愛,但我明知道他沒有時間經營這些,貪心總是止不住。”
李茉莉手中的骨瓷茶杯輕輕放在膝蓋上,點了點頭:“這不是你的貪心,而是年輕人初進婚姻都會經曆的一種不安的狀态,特别是在結婚以前,不論是你爸還是我,都告訴過你,于家的Alpha事業高于一切,身上肩負治國安邦的重擔,你若希望他像你爸還是你弟一樣去全神貫注愛一個人,那一定會失望。”
“是,我現在時不時就在品嘗這種失望,”李若希苦笑道,“我在說服我自己,接受他不是一個多麼熱絡的人。”
“在我看來,他很愛你,”李茉莉道,“不然他不會在你的成長相框欄那裡,徘徊了一個多小時,看得津津有味。”
“看我出糗吧?”李若希聞言望了過去,于皓南停在一套三連拍的照片前面,臉上帶着微笑。
那是一次罕見的标槍失誤,造成李若希在他最擅長的體育競技項目裡敗北,得了銀牌。
照片分别是李若希站上“第二名”的位置上,先是不解地低頭,看着他從未見過的“銀牌”,第二張是仰頭望向旁邊得了第一名的同學,第三張便是仰着頭,崩潰大哭了起來。
照片一套三張,将他的“失落、委屈、絕望”盡收在攝像頭下面,每一個表情都非常生動搞笑,看得于皓南忍俊不禁,甚至掏出了手機,對着這三張照片進行拍攝。
“喂!就不能拍我點兒好的?!”李若希氣憤地轉過頭對李茉莉道,“得了銀牌的就不該放進去!”
于皓南充耳未聞,李茉莉笑道:“你爸也是最喜歡那幾張,覺得特别可愛。”
吃年夜飯時,丁一劭有言在先,對兒子和兒婿道:“今天過年,好話說在前面,你們兩個不許吵架、打架,也不準比力氣,回到基地裡,随便你們鬧去。”
于皓南點頭稱是,丁一翼聳了聳肩:“本‘6分’待飛戰士也沒有跟于總說上話的時候。”
方盼盼安慰道:“年後就能飛了,稍安勿躁。”
李若希心中一動,問道:“你能飛了?!”
說完立刻轉頭看向于皓南,于皓南低頭安靜地吃飯,沒有做聲。
丁一劭卻看到了李若希今天頸上戴的那串翡翠項鍊,在客廳中的璀璨水晶吊燈下熠熠生輝,絲毫不遜色。
“過來讓我瞧瞧。”說着,從兜裡拿出一銀色細細的珠光筆來。
李若希起身,探頭過去,父親将他項鍊下面那塊菩提翡翠簡單照了照,看過成色後,笑容浮現在臉上。
是大公主的東西,瑪格列特公主所有,名為“帝王綠”的翡翠珠鍊,世所罕見,價值連城。
“是個好東西,可别嗑了碰了,或是丢了。”丁一劭囑咐道。
“那當然,這可是皓南送我的禮物。”李若希撫了撫鍊子,高高興興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丁一翼和方盼盼都看了過去,李茉莉也說道:“以前沒見過。”
“從未在世上流通過。”丁一劭眼神告訴夫人李茉莉,那是王室的寶物。
丁一翼夥同索大豹是開金礦起家的,對世上一切金銀珠寶、翡翠鑽石,都門兒清,丁一翼和父親學了些皮毛,也看出那是個稀罕物,轉頭對方盼盼道:“等我也送你一條。”
“不要不要,”方盼盼連忙擺手,“若希那樣漂亮又颀長的頸子戴着才好看,我是撐不起來。”
有這錢還不知道能給水星災民們多少幫助呢。
他們在讨論這串項鍊時,于皓南一直低頭不語,埋頭吃飯。丁一劭望着于皓南,對這小子的印象好了一點兒。這次他們來過年,雖說拿的都是豪奢名禮,但他知道于皓南身為中将,麾下已有12萬大軍,又包攬了航空航天事業,左右不差這點兒,但關鍵是這串翡翠珠鍊,方于兩家Omega皆沒得手,最後送的是他的寶貝兒子若希,足以看出他們對若希的重視,也就放心了些。
晖陽島的這場大雪,到了夜裡仍舊沒有散去的意思,窗外四周景色白霧皚皚,遠處雲山霧繞,無處不浪漫,丁一劭帶着夫人李茉莉要出海去,丁一翼帶着方盼盼去教堂放煙花守歲,獨留于皓南和李若希在家。
于皓南問李若希要不要也出去,找個什麼地方,盡管他對浪漫的方式知之甚少,甚至提議要不要去看場電影。
李若希被他笨拙的提議逗笑了,知道他從離開基地後加密郵件裡的信件便沒有停下過,更有下屬時不時彙報工作,他都把手機靜音了,晚上再統一回複,他恐怕沒有那多餘的時間,能夠跟他出去浪漫。
“咱們就在院子裡走走吧。”
于皓南點了點頭:“你們家這所謂的‘院子’……在我看來,像是七八條縱橫交錯的寬闊街道,組成的富饒城鎮。占地面積不輸駐地的茉莉社區吧?”
“差不多,但晖陽島地皮比駐地便宜,”李若希道,“從這邊黑色大門往前面數,都是Air中高層将領們的府邸,有的家大業大,40多口人,幹脆就連片區買地皮,自己蓋樓。”
于皓南曾聽過不少人用誇張的語句概括丁李兩家的富有程度,這晖陽島他也就是在領空盤旋過幾次,現來這住了幾天,才知道“丁一劭富可敵國”這話半點都沒摻假,隻李若希自己的住處就是一整棟五層連套别墅,跟駐地比起來更奢華,而丁一翼的别墅在片區的另一棟,占地面積十分誇張,方盼盼練車竟然就從自家别墅院子前面跑圈,兄弟二人想要互相串門,都得坐社區内的公交車坐上三站地。
于皓南有些被打擊到了,這麼看來李若希嫁給他,是妥妥的“消費降級”。可Omega嫁人,如果不是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過上更好的日子,那又何必嫁人?
這是超出他理解範圍内的事,他想不通,隻将李若希的手握得更緊了。
倆人沿着道路一旁,漫無目的地往前走,昏黃的路燈下白雪飛揚,很快蓋滿了兩個人的頭發,繼而睫毛都凝上了雪花。
于皓南無端想起了方盼盼做的那首詩,他朝若是共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在瀛洲的時候,過年總是伴着大雪,方盼盼在前面冰面上獨舞,嘴裡念念有詞,說的就是這句話。
當時于皓南還小,手裡握着破軍短刀,在那一下下用着蠻力砍樹幹,聽到這句話時,猛地轉過身去,頭發上的雪忽然揚在了地上。
“你看過盼盼的詩集嗎?”李若希這時卻出聲問道,“他朝若是共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沒想到你也看過。”
“什麼‘沒想到’!當時盼盼進新兵營以後,我們人手一本傳閱他的大作好不好?!”李若希瞪了他一眼,“我也是個愛看書的人。”
于皓南笑了,握着他的手,将他拎到自己的面前,兩人互相看着彼此的“白發”:“那現在是不是白頭到老了?”
李若希仰着臉看着他,卻忽然快速甩頭,将長卷發上沾的雪,全部抖落掉。
“不算!我要跟你慢慢變老,真的‘青絲變白發’,不要這種假的。”
“好。”于皓南點了點頭,也甩了甩自己的頭發,雪白的冰晶立刻甩在了自己的臉上,在李若希因此笑着的時候,俯過身去摟住他的腰,低頭用沾着雪花冰晶的唇,溫柔地吻着李若希。
倆人散步沒多久,就回到了屋内,雙雙洗過澡後,在客廳壁爐前面烤火,于皓南圈着李若希的身子,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鉗住李若希的雙手腕,箍着他似乎不讓他跑了,倆人就這樣靜靜地依偎在一起,向外看雪。
李若希以為于皓南會做什麼,以往這種“閑暇時刻”,于皓南都會抓着他一刻都不浪費,盡做些難以描述、羞于啟齒的事,今天晚上是跨年夜,卻難得地呼吸平穩,情緒穩定,十分安逸地抱着他在窗前看雪。
他疑惑地仰頭,睜着大眼睛看着于皓南,于皓南隻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
李若希又搞不懂他在想什麼了,但今天跟父親的談話,讓他心裡踏實很多,也許于皓南真的很愛他,隻不擅于表達。
這樣稀裡糊塗地睡了過去,一夜無夢,早上醒來時,已經是上午十點多了,李若希下了樓梯,早已看不到于皓南的身影,他去到了父母的住處,家人們都回來了,丁一劭正在跟屬下通電話,李茉莉跟傭人們說着早午飯的安排。
“丁總,敵情,重大敵情!”
“上面來人巡視了,于皓南在咱們晖陽中心城,跑步巡視!”
“丁總,要不要全城開啟警戒模式?!是否需要緊急布陣,應對此次上頭巡視?!”
“什麼敵情,巡視,”丁一劭拿着聽筒,仰倒在沙發上,有些啼笑皆非,“那是我們家姑爺起早跑步,哪就這麼緊張了?一個個見過大世面的人了,還這麼杯弓蛇影,簡直令人笑話!”
等到丁一翼出來時,丁一劭忍不住罵道:“你看看你,都是當兵的人,他幾點起來晨練,你呢?”
“那我不管,昨晚我和盼盼下半夜才玩完回來,”丁一翼道,“盼盼不起我不起,盼盼賴床我賴床!”
說話間于皓南已經晨練回來了,身上白色運動服微微汗濕,額頭的發沾在耳旁,點頭打了聲招呼,要回住處洗個澡,被李若希叫住了,拍了拍拿過來的袋子,裡面是他的換洗衣裳,示意他在這裡洗就行了。
于皓南拿着袋子進去了,丁一翼和丁一劭父子都感到有些好笑。
“我哥也會照顧人了。”
“那得看是誰,我和你,他反正都不照顧。”丁一劭說的這話,有些酸溜溜的。
李若希朝他們做了個鬼臉。
丁一劭對丁一翼道:“我看他現在塊頭兒怎麼像比你還大。”
“我那是讓他的,”丁一翼道,“宇航員不能太壯,椅子坐着不舒服。”
“你可注意别被趕上了,咱們才是正宗力王。”
“曉得了!”
于皓南洗過澡後穿着衣服出來了,仍舊是李若希給置辦的新年新衣,幹淨舒适。從跟李若希結婚……不,是談戀愛以後,他就過着有人無微不至地照顧、全心全意對待的生活。李若希的愛,就像溫度适宜的熱水一般,無時無刻不溫柔地包裹住他的全身,令他幾次關鍵時刻該撇清和李若希的關系時,都稍加猶豫,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這種溫暖适宜,讓他愛不釋手,也令他可以從容面對丁家父子,在這大年初一的早上,對坐寒暄。他認為自己還可以更妥協一些,看在李若希為了自己一再“消費降級”的份兒上。
隻是傍晚,培訓基地裡來自張吉惟的一通電話,打斷了他的假期。
水星鸢基地,艾滋病毒爆發了。
這一句話,簡直讓于皓南瞬間渾身冰涼。
而外面拿着手機沖進來的丁一翼,也是臉色凝重地看着他。
“你聽說了?”
“嗯。”于皓南挂斷了電話,回頭看了李若希一眼,“你在這兒,我先回去。”
“怎麼了?”李若希緊張地站了起來,“我也一起。”
“不行。”
于皓南未等說完,丁一翼接話道,“咱們都别去了,現在什麼情況還不知道,多一個人去,多一份危險,還不如直接讓醫療團隊挺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