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鸢培訓基地裡少了一大片人，都回家過年了。

年假雖然僅有五天時間，但對于大半年前還是夏天就來報道的戰士們來說，這五天彌足珍貴，一大早五點整，開門放閘，人們便馱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都急匆匆地奔赴家鄉。

“我們就不回巴爾幹了，趁這幾天别人都放假的時候，咱們好好訓練。”王宇行對方缇說，好像方缇就該跟他行動一緻，一起過年，巴爾幹部落就是他們的家。

“好。”方缇痛快地答應了，目送着王宇行轉身離去的背影。

基地裡Alpha和Omega戰士分别居住在兩地，訓練和生活以及住宿，都不在一個片區，新進來的一批Bate戰士們雖然人數不多，但正好安置在Alpha和Omega之間，使得方缇和王宇行常常十天半個月都看不見對方。

隻是王宇行出現在首飛的名單上，被貼在信息欄上時，方缇仍舊舉手示意他們這屆的兵王楊門光，要求自己要再次宇宙航行。

作為滿分戰士來說，隻要申請，提出航行目的，就可以乘坐水星鸢進入太空作業，楊門光和方缇熟悉以後更加确信他的能力和本事，問都沒問，就将他加了進去，陪着王宇行第一次航行太空。

“用不着你跟着，沒必要。”王宇行摸了摸航空服外面的兜，示意他已經吃過了抗眩暈的藥，沒什麼問題。

“我也要多飛幾次，多加訓練，”方缇道，“正好趕上你首飛了。”

王宇行半信半疑地盯着方缇，方缇睜圓了眼睛無辜地看着他。

王宇行伸手用厚重的圓了咕咚的宇航手套拍了拍方缇罩着宇航帽的頭，方缇踮起腳根，也用圓圓的胖手去敲王宇行的宇航帽。

“你倆不能胡鬧，”楊門光忽然閃現出來，警告二人道，“這回還有童子軍們一起航行，你們要起個帶頭模範作用。尤其是你，汪雨。”

“我不是未成年，他……”

“不要頂嘴。”

楊門光将腰上通訊器戴好，領着這一批人前去發射基地。

彭羽瓊再一次出現在首飛前的宣講現場，先帶領大家去看水星鸢的外觀，以及教會大家内部各個構造和器材使用規範。

不少二三次甚至五六次航行的宇航兵們都省略了這個環節，直接在試衣間裡坐着等着，或者穿好了衣服在外面排隊等待上機，而每一次航行都不錯過、目前飛行已經到達799萬公裡的楊門光，又一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彭羽瓊不禁奇怪地看着他：“你怎麼回回都來聽，是記不住嗎？”

按理說這個頻次聽講，他說的每句話，楊門光都能猜到下一句了。

“呃，我是……是來聽聽，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楊門光臉色微赧，低着頭道。

“哦，原來是檢查我說沒說錯啊。”彭羽瓊點了點頭。

“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楊門光急了，立刻申辯，“我是，是想多來聽聽，感覺對我很有益處，您每次說得都一模一樣，一個字都不差！”

說完便開始背誦了起來，他果真倒背如流，甚至連彭羽瓊偶爾冒出來的語氣詞都沒有落下。

“既然你記得這麼清楚，又每一次航行都不落下……”彭羽瓊道，“那以後你負責給新的航天員講解。”

“啊，哦，好，好……”楊門光有種被揭穿的慌張，彭羽瓊卻松了口氣，轉過身去，匆忙地離開了設備間。

他早就已經講煩了，一套内容翻來覆去講了n多遍，還好這個呆瓜願意接替他。

楊門光看着他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回頭卻見方缇仰着頭，正在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他被這雙晶瑩剔透的貓眼看得心裡發虛，連忙幹笑了一聲：“那就不麻煩彭少将了，現在由我來講解。”

這王宇行就不用藏在後面了，比較彭羽瓊是他“老戰友”了，便擠到前面，認真觀看水星鸢。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距離上一回于皓南托孔鐘給他看水星鸢的結構示意圖，如今一年過去，水星鸢的科技得到了長足發展，根本不是他熟悉的那個鐵器了，于黑子确實在上面下了苦功。

而楊門光學着彭羽瓊介紹水星鸢時，王宇行在那不停提問。

“微電子和光電子材料各占比例多少？”

“鎳基高溫材料熔點多少？”

“環氧樹脂系膠結劑的粘合度到了什麼地步？”

“這進入座艙和滑出内艙的沖力到多少個加速度？”

一個個連珠炮的問題問得楊門光是一個都說不出來，王宇行不禁有氣：“那你幹嘛讓那姓彭的走了？”

“不得無禮，那是彭少将，”方缇不得不打岔，“你這些問題可以等到回來後再跟彭少将讨教，之前十幾次飛行沒有人問，也沒在實際操作上出現過問題。”

“那可不一定，”一個童子軍内部的人說道，“沒弄明白就讓咱們飛，出事誰負責？”

方缇朝他看過去，雖然戴着宇航帽頭盔，但露出的眼睛周圍遍布疤痕，方缇作為醫學生一眼望去，就知道他受過爆炸傷，目前已面目全非，隻是不知道五官是否留有殘疾。

“楊軍長，讓我去找彭少将，”範承毅作為童子軍的領頭人說道，“就說我們這批人還有疑問，需要他進一步解答，麻煩您了。”

楊門光看出這少年是怕自己難堪，剛剛還滿口答應自己可以代講，忽然就解答不上來了，方缇立刻舉手：“讓我去，我跟彭少将比較熟。”

“不用，我去請就是了。”楊門光笑了笑，轉身疾跑出去。

過了一會兒，彭羽瓊一臉漠然地又回來了，楊門光跟在後面不停小聲賠不是。

“竟然還有人提問了，不錯，不錯，”彭羽瓊道，“誰問的問題，再說一遍。”

王宇行躲到了齊思龍後面去了，低着頭，不再應聲。

衆人都奇怪地看向他，剛剛還跳出來指手畫腳問這問那的，這會兒又慫了。

方缇明白他是被昔日同窗看出原型來，便舉手将王宇行剛剛提到的問題，複述了一遍。

彭羽瓊一一解答清楚，詳細并且延展了更多疑難技術核心，向這批戰士們解答，并對方缇大加贊賞：“還是你細心專注，問的都是關鍵問題。你們以後也要像方缇學習，有不懂的地方随時問，雖然将來可能不會專攻航空工科這門技術，但知道了總比不知道強，也比說什麼都知道，但實際上一知半解強。”

“是！”衆戰士們齊齊向他行軍禮。

彭羽瓊轉頭看了一眼楊門光，揚長而去。

這次宇宙航行已經完全由楊門光帶隊了，将領和士兵的區别就在于将強強一隊，将熊熊一窩，楊門光在航空飛行上非常刻苦，一次不落，堪稱行動标兵，帶着衆戰士們此次登上火箭，飛向太空，還帶了100多号的童子軍，依舊指揮若定，溫和而沉着，在他引領下的士兵們大多成功克服了對太空的恐懼和陌生，按質按量地完成行動任務。

水星鸢搭載着火箭一瞬沖出了大氣層，進入外太空，這等沖擊力跟在離心機上的1600轉強度一緻，方缇立刻轉過臉來，緊張地看向王宇行。

“沒事，”王宇行氣定神閑，在抗眩暈藥的作用下頭不昏也不吐，竟然找到了宇航服内部的單線通訊頻道，跟方缇說道，“這比過山車還要平穩。”

方缇随着王宇行一起從水星鸢座椅上彈出了宇航艙，開始了宇宙漫步。

王宇行張開雙臂自由地滑行到水星上空去，按照任務要求一項項完成高難度旋轉、采集微生物和變速行走，還将方缇跟他提到的所有進階任務，都一條條按順序完成，期間方缇作為一個小太空人，一直在他身邊轉悠，好奇地看着他。

“跟屁蟲，”王宇行笑道，“進這裡了還要跟着我，你沒有任務嗎？”

“我飛行了72次，完成了所有行動目标，”方缇說，“現在我的任務是看住你。”

“那你看我有問題嗎？”王宇行像仰泳似的翻過身來，一邊晃動手腳一邊看他。

“别鬧，”方缇笑道，“你看你46°9點方向的那顆小行星了嗎？”

“像我，”王宇行已經注意到它了，“特别璀璨。”

方缇點了點頭，笑着盤旋在他的周圍，看到他一次次繞過滑行軌道，往不屬于他的地方看去。

“76号立刻回去補倉！83号将他馱走！”

隻要打開公共頻道，便會聽到楊門光像放牛一樣朝着滿太空亂飛的戰士們喊話。

“119号停止你的倒立行為！什麼，停止不了，1号，1号！立刻過去糾正！”

“是！”範承毅大踏步跨越過去，經過方缇時，方缇舉起左手給他點了個贊。

楊門光如果算這次航行的領隊的話，範承毅就是救火運動員了，随時聽從調配，前去救援。

“目測一大半都要扣分了。”方缇往邊上環顧一周，首飛總是看起來妙趣橫生的，每個戰士穿上太空服進入宇宙，都跟喝了大酒似的東倒西歪，站立不穩，别說執行任務了，就是保證自己有個“人樣”，都難上加難。

二哥每次看到通過率每況愈下的情形，都要眉頭緊皺。

王宇行一次次在軌道邊緣行進，逐漸走遠，向右前方看去。

“大多數扣分的人，都因為偏離軌道，去了厄斯星球的方位，而被扣分，”方缇道，“你卻往反方向行進。”

“那是什麼地方，你知道嗎？”

“知道，”方缇看着那個幽藍色自轉的星球，“它是地球。”

比起有着血海深仇的厄斯星球，王宇行上到太空，最好奇的地方，竟然是地球。

方缇瞄到了他眼中傳出的哀傷，有些不解：“為什麼看着地球，是感到難受了嗎？”

“沒有。”

“王宇行，”方缇及時啟動了“38645”秘密按鍵，将兩人的對話消音，“你現在是我的小白鼠，任何反應都要告訴我，我才能及時調整抗眩暈藥的功效。”

“我身體狀況一切良好，”王宇行道，“隻是，看到了地球，想起我爸跟我最後一次談話。”

“他說他和王妃要去地球住一段時間，不能陪我長大了，”王宇行的聲音有些戲谑和自嘲的意味，“那時在他的見識裡，還沒有厄斯星球的存在，更想不到有一天，我會飛到太空中，真的凝望他所說的地球。”

“王宇行……”方缇默默念着他的名字，知道自己所有的安慰，此刻都很蒼白。

“如果他們真的在地球裡就好了，”王宇行道，“那我就能追過去了。”

“也許他們所在的地方，比地球還美。”

王宇行心裡呵了一聲，地獄嗎？所有昶洲的人，都詛咒凱文遜能夠下地獄。

“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