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沒出去，往哪兒殺，”王宇行撇了撇嘴，“他們沒人點我，不過你怎麼有這個東西？”

年前，當初的孔雀旗前十，第十名孔鐘也被丁一翼點出去了，現在前十名就剩他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那裡。

可長官在給出行駛管理權的電棍時，卻沒有給王宇行，而是想了想，給了李若希，讓他過來代替兵王統管兩隊。

王宇行這一年在新兵營裡各種擺爛，除了左陽旭是真的着急，總去勸他，其他人，像是萊斯利，甚至松了口氣。

他是越來越明白了，他越擺爛，上面的人越安心。他過去的種種努力，根本就是個笑話，可笑又天真。

“我拼的啊，你扔的垃圾桶裡都是，被我撿起來了，不對啊，爸爸明明看了你的書，”方缇疑惑不解，“你看，我把這個給爸爸了。”

方缇有個習慣，認為重要的東西都要做好備份，尤其是醫學資料和重要課件等等，王宇行這樣的心血，他很怕再被王宇行自己毀掉，或是被别人丢棄，所以黏貼好了之後，就一頁頁掃描到了手機裡，加密備份存好。

“大壯爸爸把你的書從第一頁看到了最後一頁，然後抱着手臂，點了點頭，”方缇學于浩海的表情動作和話語，“‘王宇行的戰術，可圈可點，嗯，是個人才。’他明明這樣說了啊，難道這一年都沒點你做他的小兵嗎？”

……王宇行一頁一頁翻過去，心裡五味雜陳，越看越難受，透明膠布一點點小心拼起來這樣厚的計劃書，需要怎樣的細心和耐心，他沒想到這孩子會這樣招人疼。

沒有任何人希望他真的成為大将軍了，所有長輩都勸他放棄，沒想到還有這麼個小孩，珍惜他曾經天真的夢想。

“……好孩子。”王宇行轉過身，輕輕地抱住了他，拍了拍他的後背，還想再說點兒别的，卻哽住了似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本以為是“沒被看到”，可如今看來，方缇的話，倒是更坐實了他的猜測。

他的能力“被看到了”，但也被上面的人決定，就此埋沒了。

“等我去問問大壯爸爸……”

王宇行搖了搖頭：“算了，不是哪個小兵都會被将軍賞識和重用的，被看到和肯定過，我已經很高興了，沒點我出去很正常，再正常不過。”

要是真的點了出去，可能反而是想找機會弄死他。

現在于皓南和丁一翼各自加入Angel和Air成立第一機動特調隊，就是從他們父輩的軍隊中任意調派精兵強将為己所用，可以說是既年輕又實力強的兩支精悍隊伍，已經所向披靡。

而他呢？即使出去了也很難不被于皓南和丁一翼排擠和打壓或者幹脆坐冷闆凳，他的父輩積累，曾經輝煌一時的百萬兵團——Anger，現如今哪裡還有人在了？

新兵營裡委頓一年，痛定思痛，他的熱血早已涼透。

隻是方缇曾經為他如此努力過，讓他很感激。

“以後我出師了，我點你，”方缇這一刻又很着急，他長大得實在是太慢了，“王星星，你别放棄夢想啊。”

王宇行哈哈笑了一聲，語氣蒼涼：“那根本不是夢想，而是幻想啊。”

“不會的，不會的。”

方缇搖了搖頭，想起多年前他們初遇的時候，王宇行低着頭認真刷題，筆尖在紙上刷刷作響，最後成為高考狀元；想起在孔雀旗名單上看到王宇行第三名；想起那年王宇行挺起腰杆，給他看自己長出的肌肉，告訴他，他也可以長到一米九那種自信得意的樣子。

他曾經是那麼努力，也想當一名将軍。

“你不要灰心，”方缇拍拍他的肩膀，着急道，“等等我。”

王宇行笑了笑，不願再跟他聊這麼沉重的話題，隻是抱着方缇，不解釋也不說什麼了。

感覺到孩子老實了，一轉頭，原來他輕輕地捋着自己穿着的羽絨服上帽子一圈兒大白毛。

“你這個毛好好摸。”方缇意猶未盡地說。

“你丁大哥的貂皮大衣更好摸，你怎麼不去摸。”

“害怕。”方缇說。

王宇行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卻有些笑不出來了，方缇穿得很單薄，紫色的一件小外套，看着發舊，袖口有些長，是挽着的，下面是一條紅色的長絨棉褲，一雙棕色的小皮鞋，前頭有些磕碰的痕迹，像是踢小石頭踢破的，有些掉漆。

“大過年的，你沒有新衣服嗎？”王宇行皺眉問道。他的白毛羽絨服可是索明月給他買的新衣服，過年必須從裡到外都是嶄新的，代表着新年新氣象。

“我這個是八成新的，好心人送的棉襖，很暖和，”方缇站直了給他看，“還有褲子鞋子都是幹淨的，老師給發的。”

王宇行隻覺得心裡像是被無端攮了一拳，涼涼的薄唇微啟：“……二手的衣服？”

“嗯，是獻愛心的人寄來的衣服，”方缇指着自己外套上的紫色葡萄形狀紐扣，“你看這個扣子，半透明的，像不像鑽石？”

王宇行怔住了，眨了眨眼睛，緩緩地擡頭看向了天。

剛剛袁艾青和丁一翼吵架時，他就站在了不遠處，當袁艾青質問道：“你怎麼拿葡萄威脅盼盼？！”

丁一翼的回答卻是：“他能有這個作用已經是撿到的福氣了。”

王宇行當時聽了就很不舒服，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何況他們二人是當着方缇的面這麼吵，方缇就在邊上聽着，才咳嗽了兩聲，讓方缇趕緊發現他。

他覺得他自己被人瞧不起、被嫌棄、被踩扁已經無所謂了，可是葡萄做錯了什麼？他隻是一個小孩！

于是咬牙切齒地問：“方盼盼穿金戴銀，珠光寶氣，停在院裡的車價值百萬！你就撿人家的破衣服穿了？！”

“沒破的，這個是好的……”方缇見他瞪着自己，瞪得眼圈都紅了，立刻上前抱住了他，摸着他的金發小聲說，“我不能暴露的……”

“為什麼不能？！既然生了，就要好好養！沒那個勇氣，幹嘛要生？！還不如不活着……”

“不不，活着挺好的，我很謝謝爸爸，爸爸肯把我生下來，”方缇緊緊地抱住他，呢喃道，“活着有很多好事發生，我喜歡活着。”

老師在一麻袋又一麻袋衣服裡，挑出一件葡萄紐扣八成新的棉襖，招呼他去試衣服，大小正合适的時候，方缇覺得是一件好事；

爺爺或是爸爸，哥哥們或是朋友範承毅，會偷偷裝成醫生、護工和家屬的孩子去孤兒院看他，他覺得是一件好事；

聞爸爸給他上課，小吳老師教他醫術，喬雅叔叔教他本事，這都是好事，他早就知道爸爸在牢裡，是不該跟大壯爸爸生出孩子來的，他知道他跟盼盼哥和二哥，永遠都沒法比。

但是，活着有太多的好事了，王宇行來看他，請他吃漢堡，給他交生活費和學費，很心疼他，心疼得都快哭了，這更是讓他要淚奔的好事。

所以，他對咪咪爸爸以身試法、生下了他這件事，從來都是心存感激，認為是值得慶幸的事。

“走，咱們出去買。”王宇行握着他的手，走出了漢堡店。

“買什麼？”

“真正的鑽石。”王宇行往那商貿大廈看去，可惜原來亮着燈的幾家商店，現在也都關門了。

“我現在還不要，”方缇握着他的手晃了晃，“哪有小孩戴鑽石的，你要給我買，唔……等我18歲怎麼樣？”

“還有這種年齡規定？”王宇行對這事一竅不通，他從來也沒想過，他會去給一個Omega買鑽石。

不過……方缇是小孩，小孩就一直是小孩，在王宇行心裡，他不算Omega。

“嗯呐，等我18歲的時候，”方缇往自己肉乎乎的手指上劃拉一圈兒，“買個鑽戒給我行不行？”

他仰着頭看着王宇行，一雙大大的貓眼瓦藍铮亮。他盼盼哥訂婚的時候，丁大頭給戴上了一個鴿子蛋似的大鑽戒，方缇當時翹起了小腳，伸着頭好奇地去看過。

又大又閃亮，光芒四射，特别漂亮。

他跟方盼盼還不同，他是識貨的，他喜歡鑽石。

“沒問題，”王宇行低頭看着他，“那就等你18歲，買個比方盼盼的還要大，大一百倍的行不行？”

方缇甜甜地笑了：“那手指頭擎不住了。”

“咱是小胖手，多大都能擎住。”

王宇行把他送回了孤兒院，臨進門的時候把自己那件鵝絨大棉襖脫下，給方缇披上。

“這是你的新衣服，不要不要！”

方缇連連擺手，王宇行都不知道，他穿着這件白色羽絨服帽子上一圈白毛炸炸的，有多麼帥氣。

就像是在雪地裡茕茕孑立的一個……金發小王子，從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人一樣。

可王宇行已經把拉鍊給拉上了，到他腰間的衣服，到方缇的身上，卻已經到了膝蓋處，像是穿了個鵝絨棉襖裙子。

“你穿好看。”王宇行矮下身看着他，笑着摸了摸他的頭發。

“太大了。”方缇低頭看着自己，像是被完全裹住的電熱水壺。

“大了當被子蓋，等你再長兩三年，就合身了。”

“嗯！”

王宇行把他送回去就走了，方缇小跑着跟了兩步，很想問：“下回什麼時候來？”

可即使是對爸爸，他都不敢說出這句話來，因為看他的人，都是“想來就來”，他沒有身份去要求别人，一直在孤兒院裡陪着他。

沒想到王宇行走了兩步，竟然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的外套沒了，隻剩黑色毛衣，看着雖然很高，但還是很瘦。

“回吧！”王宇行看到小葡萄倚靠着門，一雙大眼睛還直盯盯地看着他，朝他擺了擺手，這下轉過去，竟然直接跑了起來。

方缇直到再也看不見他了，才不舍地轉過身去，走進了孤兒院裡。

隻是沒想到，這一别，再見面，竟是三年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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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吳醫生看到方缇穿着王宇行的衣服回來了，便走出了院門，趁着夜色，徑直走向了對面的酒館裡。

王宇行和等在那裡許久的康珠和龍俊傑第一次碰面，為了表示誠意，失聯多年的勞倫斯先生，終于現了身，被王宇行帶到了這裡，跟孟令華見了面。

“我們有一位老将軍就要出獄了。”

“巴爾幹首領趙雲可，趙大将軍。”

孟令華當然知道那個地方，巴爾幹，望空塔，裡面是凱文遜為兒子屯下的重量級核武器。

勞倫斯兩鬓斑白，卻身體康健，這是王宇行送孟令華的“誠意”。

可孟令華知道，和這個殿下交往，從來都是占不到便宜的，他也要拿出他的誠意。

“如果是冷氮槍，那恕難從命，”孟令華道，“林玟能制作出來，是他本事強，我真的沒有那個本事。”

王宇行搖了搖頭：“不需要那東西，不久的将來，到處都會是冷氮槍。這一年半，你們厄斯人被打得很慘吧？”

孟令華沉默不語，基本上水星的厄斯人都被打散了，被圍追堵截，眼藥水試出真身，很難再有聚攏并反攻的機會。

“你要什麼，殿下。”他隻得坦誠問道，“我們封大将軍屢戰屢敗，如今這個結果，都是他的傑作，如果你要軍功，我可以送上他的人頭。”

王宇行噗呲一聲笑了：“如果是一年前，我可能會應允，但現在，我不需要軍功了。”

孟令華懷疑地看向了他，新兵營的人，沒有一個是不想當将軍的。

王宇行斂下眼眸，望向了孟令華：“拿下封騰沖的指揮權，下一次和他們作戰，我能保證讓你們赢，而且，我的眼睛可被藥水試不出來。”

孟令華心中一動，打倒水星人的捷徑，根本就是讓水星人自己去打，隻是……

“你真的願意走出這一步？”

一步邁出，就無法挽回了。

“我還有别的選擇嗎？”王宇行坦言道，“我已經無路可走了。”

如果實現不了夢想……那就換個反向。做不成于皓南丁一翼的戰友，那就做他們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