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君邊上的警察刷刷刷地做着筆錄，好在于皓南思路清楚，交代情況事無巨細，連每個人的體貌特征，都是當晚逃回學校後，一邊忍着劇痛一邊及時默了下來。

隻是李若希聽得面色慘白，一瞬不瞬地偏着頭，望着于皓南。

“當我問你們是不是也為了李若希來找我挑戰，他們臉上均呈現出一種略顯詫異的神情，”于皓南道，“駕駛位置上的人，這時說了一句話——‘阿不力季冬冬嗆，冬期！’，我猜測是他們的語言，可惜在我有限知道的水星語種裡，不知道這句話的含義。”

梁文君和警員們都在重複這句話，包括外面坐着的認真聽審訊的艾登和于浩海。

“阿不力季冬冬嗆，冬期！冬期？！”李若希搖頭晃腦地學了幾遍，“這是什麼外星語？！”

梁文君道：“我們會找語言學家來聽一聽，水星各個島嶼方言俚語數不勝數，也許他們能聽出來。皓南，繼續講這些人的怪異之處。”

“嗯，在和他們對招時，我聞到了幾種混合在一起的香水味。”

“香水味？不是Alpha信息素嗎？”

于皓南搖了搖頭：“不是，如果是出自于信息素，随着我們的打鬥，那味道會越來越濃，可是當晚寒風凜冽，我發現随着時間的延長，他們身上的味道反而被風吹淡了……所以我懷疑，他們也許并不是Alpha。”

“但你說他們非常強壯，個個身手了得，”梁文君道，“皓南，身手跟你差不多的Bate很少見。”

“這是我最感到疑惑的地方，”于皓南道，“如果是Bate性别，我想我能立刻确認的，隻是他們身材體型樣貌，介乎于Alpha和Bate之間，讓我難以下決斷，而且他們可能來自于同鄉、同族，因為他們的瞳孔顔色，都是灰棕色。”

艾登這時候轉頭問于浩海：“你相信他的判斷嗎？不好意思，由于他這一證詞的準确性極其重要，所以我們隻能從你這父親的角度，來側面推斷于皓南證詞的準确性。”

“他的性格不大像我，更像方傾多一些，極其重視細節，也很敏感，”于浩海道，“作為一個特級航天員，他是目前載人航天工程的副總設計師，在細節上必須精益求精，我們才能成功進入太空，所以，我相信他的判斷。”

艾登在記錄上寫下四個字：“性别不明。”

這四個字将偵破方向立刻推到了不可預料的難度中去。

下面輪到李若希了，他面對眼前的義父梁文君，身邊的“受害人”于皓南，以及坐在外面的受害人的爸爸，于浩海，簡直不知道要怎麼交代他的“罪行”。

遲疑了幾秒沒出聲，于皓南偏過頭，看向他：“要不我們都撤退，請帆叔給你做筆錄？”

他略一猶豫，想點頭，梁文君卻說道：“怎麼當兵三年臉皮兒變薄了，不是像你爸一樣力拔山兮氣蓋世嗎？有什麼了，大膽說！”

李若希隻得硬着頭皮，叙述自己的作案經過。

“去軍校一個月左右，收到了很多信，有來自Air後輩，也有來自高中同學的信，我看了幾封，都是求愛信，就扔到了一邊兒。後來……後來……”他看向于皓南。

于皓南受傷的左臂搭在他的椅子上，右手搭在桌上，幾乎将他圈了起來。

“後來怎麼了，說啊。”他還有些不耐煩了。

“後來我就想！你個混蛋為什麼不給我寫信呢？！”

“寫信？”于皓南莫名其妙，“沒寫過，誰我都沒寫過。”

“對，對，”李若希點了點頭，“我尋思我大概算是你的一個朋友吧，可也沒收到你的信，然後我就想你是不是……是不是欠揍，需要被人打幾頓……”

對面的梁文君和張帆對視一眼，已經明白，這少年隐藏着不好意思對外人道的隐秘心事。

“然後，你叫誰來打我了，這個是關鍵，”于皓南道，“你好好想想，剛剛你頭上蓋着的那個戳，都戳哪封信上了。”

“全部。”李若希道。

“啊？”

“所有信裡向我表白的人，我都回複了那句話。”李若希視死如歸地說。

“這樣，”于皓南想了想，“麻煩有點兒大……”

“不是你讓我利用你的嗎？你讓我說你是我男朋友！”

“話是不假，隻是這樣調查下去，範圍就很大了，最多一天來挑戰我的人有四五撥，用冷氮槍的人是哪一撥，很難分辨，”于皓南專心思考片刻，問道，“那些信你還留着了嗎？”

“原信蓋章後就寄出了，不然沒地方放，太多了，”李若希道，“……最多一天四五撥人找你，那你為什麼不給我來一封信，或是讓我爸，我梁爸、蘭爸都行，給我帶句話，讓我别再這麼做了，為什麼？”

“因為我都答應你了，君子一諾，怎麼能随便反悔？”

“……”李若希怔怔地看着他，好像什麼東西，在輕輕動搖。

隻是，于皓南接着問道：“那信裡面有性别是Bate的人向你表白嗎？”

“沒仔細看，好像沒有，從來也沒有哪個Bate當我面跟我表白過。”

“那隻能是‘不敢’，不能說是‘沒有’，”于皓南繼續問道，“那你在心裡給他們分門别類了嗎？”

“……什麼分門别類？”

“是這樣的，我在學校裡，跟羽瓊走得很近，”于皓南道，“我們學校很多人追他，我發現他用‘183男孩’‘189男孩’‘191男孩’來給追求他的人起代号，後來又有按照專業來區分的，比如‘藝術系男孩’‘建工系男孩’‘航空部男孩’等等，他會用一些方式來給他們分類别，你也有嗎？”

“我沒那個閑工夫！”李若希隐隐動怒了，腦子裡嗡嗡的，盤旋着的是于皓南的那句話。

我在學校裡，跟羽瓊走得很近。

“沒有啊……”于皓南顯然很失望，他知道追求李若希的人可能是“人山人海”，可要在人山人海裡找到兇手，那就難上加難了。

“皓南，不要着急，我們慢慢來問，”梁文君道，“若希，那些信件到了你們學校收發室，可有被登記在冊？如果有姓名和地址，我們可以逐一排查。”

“最開始是有的，但後來收發室老爺爺嫌煩了，就不再記錄了，而且從今年開始，我拒收了所有的信。”

“啊，”于皓南顯然更失望了，“那麼說今年最近的線索，都斷掉了。一個能雇傭這麼多殺手，來殺我的人，想必對你愛得偏執，一定會不停寫信，擁有這種稀有的冷氮切割槍，說明财力也不俗，這樣的追求者……”

他幽藍色的眼睛，瞄着李若希，寄希望于李若希能有那麼一點點印象，可惜，李若希的表情告訴他，沒有。

“讓你失望了，我應該跟他愛來愛去，擁有深刻印象，那樣就能破案了！”李若希說到這裡時，眼圈都忍不住泛紅了。

“……你為什麼生氣了？”于皓南奇怪道。

李若希：“……”

“好了，今天的審訊就到這裡吧，我們大概明白了事情原委，”梁文君道，“若希，你暫時還是需要回到軍校裡等待，如果那些人的目标是你，軍校對你來說最安全。”

倆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審訊室，李若希看到走廊裡一個瘦弱的身影，抱着一個保溫杯，等在那裡，是彭羽瓊，邊上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好像是第三個宇航員。

“你們怎麼跟來了？”于皓南看到他們很意外。

“怕你暈倒啊于總，”彭羽瓊站了起來，将保溫杯遞給他，“怎麼樣？案子有進展嗎？”

“沒有，”于皓南仰頭把保溫杯裡的東西喝了，皺了皺眉，“什麼啊，紅棗水？”

“紅棗紅糖紅豆水，補血的。”彭羽瓊見他面露痛苦之色，笑着接過了保溫杯。

“不是說兇手就在追求他的人裡面嗎？”

“隻是一種可能，”于皓南道，“而且他不記得……”

嚴守義忽然臉上又切換成了目瞪口呆的“O”字型，看着李若希漂亮得猶如美神缪斯一般，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

“我腦子不好使，我不是高考狀元，所以記不得是哪個人，”李若希大聲道，“不好意思昂！”

“沒事，你慢慢想，”嚴守義幾乎不敢直視他，因為他的美貌猛地俯沖過來，簡直令人不敢逼視，“想來，想來追求你的人……也是數不勝數。”

“要是分門别類就好了。”于皓南竟然又冒出這麼句話來，甚至殷殷期待，以後李若希都能給他的追求者劃分門類，以方便調查。

“至少别再把人引到你面前才好。”彭羽瓊道。

“你說什麼？”李若希站立在他的面前，冷聲問道。

“我是說，你們是朋友吧？”彭羽瓊面容肅然，仰頭看向李若希，“朋友會把一撥又一撥的災禍，引到對方身上嗎？”

甚至，甚至連腦門都蓋上了章，還嫌于皓南不夠命大嗎？

彭羽瓊勉強讓自己站定，對上李若希晶瑩剔透且淩厲而有鋒芒的眼睛。他承認，被這360°無死角的美人直直地盯着，有些手足無措，但對于皓南尊敬、守護的心，讓他努力站穩了，迎上這美人蛇似的漂亮的人。

他心裡已經默默地氣了很久，于皓南在他心裡，仿佛鋼鐵巨人一般堅不可摧。可就這樣的人，竟然在升空的前一周遭人暗害、身受重傷，還忍着傷痛瞞着航空局裡的所有人，和他們一起登上宇宙，完成任務。

在于皓南脫掉被血染透的航空服，虛弱地暈倒時，他對這叫“李若希”的人，厭惡痛恨到了極點。

“這個還是引得好，你看，我就描摹出了那把冷氮槍的樣子，”于皓南把草圖早交給了梁文君，兜裡揣的是一張不甚完美的，給嚴守義看，“這做工不比我們發射器裝置氣動閥要簡陋吧？”

可嚴守義的目光，卻盡在前方劍拔弩張的兩個人身上。

“守義。”

“……嗯？”

嚴守義遲鈍了幾秒，才把目光轉到他的臉上。

于皓南笑了笑：“去打一架？”

“嗯？”

“于皓南！”後面大步而來的于浩海，朗聲叫着他的名字。

“到！”

于皓南轉身快步跑到父親于浩海的身前，倆人說起了話來。

“若希，咱們走吧，”張帆拍了拍他的腰，摟着他，“送你回軍校去……”

“我不回去了，”李若希站定道，“我要配合調查。既然是我的追求者，那還是讓我把他揪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