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元将眼睛閉上，道：“你去看吧，我在這裡歇會兒。”

蘇言獨自一人走進了房間，從屋裡的布置來看這确實是一位年輕女性曾經居住過的地方。

帶有花朵圖案的床單，一些大多數女孩子喜歡的裝飾品，以及被貼在牆上的那個年代紅透半邊天的明星的海報。

蘇言的目光從這些東西上掠過，最後看向了窗戶前的書桌。

在這間房唯一的窗戶前，擺放着一張那個年代常見的木質書桌。

蘇言情不自禁的就來到了那張書桌前，他在書桌前坐下，兩手自然的放在書桌上。

書桌上搭着一塊蕾絲樣的布料，在這塊布料之上，整齊的擺放着一些書。

在那一堆書當中，明顯有幾個筆記本顯得格格不入。

蘇言猜測，或許這就是舅舅唐元提到的母親的日記本。

其實在此之前，蘇言對于母親唐雲也好，還是他的父親江承業也好，并沒有太多的興趣想要去了解他們的往事。

畢竟從江承業對他的态度來看，他和自己的生母之間看起來也不像是有什麼情分的樣子。

所以對于這兩個人的往事，蘇言并沒有太好奇。

可是舅舅唐元的态度太奇怪了，尤其是他今天面對着那位信息學院接機的李教授時的表現，實在太令人感到驚訝了。

又加上剛才舅舅讓自己進這間屋子時說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話，蘇言也不得不對母親的日記産生好奇了。

他先是取走了這幾個筆記本當中最左邊的那本，然後将它翻開，果然看到×年×月×日，天氣×這樣的日記标題。

筆記本上的字迹顯得有些稚嫩，蘇言看了看裡頭的内容，果然都是描述小女孩的日常。

内容都不多，但是童趣十足。

蘇言快速的翻看着，居然也看得津津有味。

這個筆記本看完了，他要拿過下一個筆記本，很明顯随着年紀的增長，唐雲日記裡的話越來越多，她也漸漸有了一些煩惱。

但是總的來說，因為父母和朋友的關愛，她仍舊是一個很幸福的小姑娘。

蘇言就這樣一頁一頁的翻動着母親昔日的日記，等将手裡這本日記快翻到底的時候，唐雲在日記的最後一頁寫道：“我填報的志願是A大電子信息專業，希望自己可以夢想成真。”

然後在那個筆記本的封皮裡，蘇言看到了一張唐雲高中畢業時拍攝的相片。

相片裡的唐雲紮着一個馬尾，穿着一身淺色的連衣裙，正帶着羞澀的笑容望向前方。

蘇言曾經見到過的唐雲的照片，上面的她已經是一個溫婉成熟的女性了。而在這張照片上，蘇言看到的是一個對未來充滿憧憬的少女。

在這一刻鐘，蘇言想起母親英年早逝的結局，不禁感到一陣唏噓。

蘇言的目光看向那些擺放整齊的日記本，他将手裡的這本日記本放回去，随手抽出了最後一本他還沒有看過的。

按照時間線來看的話，這應該描述的是母親唐雲上大學以後的生活。

蘇言翻開日記本的第一頁，果然一側的封皮裡夾着一張唐雲在A大校門口拍攝的照片，照片上的唐雲仍舊紮着馬尾，與高中畢業時拍攝的那張照片不同，這張她站在A大校門口拍攝的照片顯得更加的躊躇滿志，整張臉上洋溢着一種即将大幹一場的信心。

蘇言的目光看向日記本的第一頁，果然唐雲寫道：“太高興了，我真的太高興了，我真的考上A大了，還被想去的專業錄取了。”

那種夢想達成的喜悅之情可見一斑。

母親唐雲進入大學之後的日記記錄，從一開始的大篇幅的對未來的暢享，再到後面越來越少的描述。

字裡行間，蘇言都能看得出來唐雲的精力被繁忙的大學生活占去了。

她雖然很繁忙，但是卻感覺很充實。

“好多的課程，感覺自己很多東西還沒弄明白，不行，我必須得弄清楚。”

既有諸如此類學業上問題，也有其他非學業的内容占據着唐雲的生活。

“大家選舉我當團支書，我當然要把班上的集體事務搞好。”

諸如此類，都是簡短的幾句話。

漸漸的，唐雲寫日記的間隔越來越長。

由一開始的每天隻寫一兩句簡短的話，到後面一兩周才寫上幾句話，有更長的時候，唐雲整整有兩個月沒有在這個記錄本上寫過一句話。

蘇言看到這裡，甚至想着，後面的内容會不會越來越少，彼此之間的日期間隔也會越來越長。

可是當蘇言連着翻過幾頁之後，他驚訝的發現，從某一天起，唐雲的日記記錄又變得頻繁起來。

“×年×月×日，天氣×。”

“今天晚上的經曆太特别了，簡直像在做夢。他.....怎麼就邀請我來跳舞了？雖然我知道有可能是他和朋友們打賭輸了之後的懲罰，畢竟我們女孩子間偶爾也會玩這樣的遊戲。”

“這還是第一個和我有這麼近距離接觸的家人之外的異性。他個子好高啊，手感覺很幹燥，涼涼的。他的眼睛也好好看，裡頭好像有星星在發光。”

蘇言翻動日記的手停住了，他顯然意識到這部分内容是來自于一個對異性懷着憧憬的年輕女性，雖然這位女性是他的母親。

不知道怎麼的，蘇言總覺着唐雲日記裡的這個“他”還會再次出現。

果然，在唐雲間隔一個周之後的日記内容裡，她這樣描述道。

“今天整個學院的人一起上大課，當老師點名讓他給大家講解他開發出來的軟件時，我才知道他那麼優秀。他真的好優秀，感覺他在講述自己的軟件時，整個人都在發光。”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從講台上下來，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好像多看了我一眼。”

“晚上寝室的卧談會我興緻缺缺，大家對他好像都很感興趣，一個勁兒地在談論他。”

蘇言往後接着翻，這個“他”在接下來的幾篇日記裡都沒有出現，直到将近唐雲大一第一學期期末的時候，對方再次出現在了唐雲的日記裡。

“×年×月×日，天氣×。”

“原來不是我的錯覺，他真的認識我。剛剛從學院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我們迎面碰上了，他主動和我打了招呼。我好開心啊。”

“×年×月×日，天氣×。”

“我真的沒有想到會在圖書館裡遇到他，明明那個地方很少有人去的。最近為了應付期末考試，我簡直身心俱疲。臨近期末，大家也都很用功，都早早地就在圖書館外面排起了長隊。這個地方還是我偶然找到的，在一排排的書架後面，一般大家都會忽略這裡。所以偶爾我即使出門遲了，也沒有那麼擔心。但是沒有想到會在這個隐秘的角落遇到他。”

“要看的書還有很多，我很少走神，隻是偶爾擡起頭來的時候發現他在對面。他可能沒有發現我吧。”

“天啊，他發現我了。剛剛他離開前還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騙他說和舍友約好了。我好後悔，也許我該和他一起去吃飯的。”

“下午他大概不會再來這裡了吧。”

“他确實沒有來。”

“算了，好好複習，不要想東想西。”

“×年×月×日，天氣×。”

“他又來了，還沖我笑。”

“中午他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吃飯，我答應了。”

“太不可思議了，我們聊了好多，而且我發現我們居然很聊得來。他還和我說剛開學那會兒他就發現了現在我們自習的這個地方，那個時候他就看着我偶爾會過來。”

“我有點開心，圖書館閉館的時候我們一起離開了的，然後在昏黃的路燈下又聊了一路。”

蘇言繼續翻動着母親的日記本，他心裡已經有了預感，母親唐雲和這個“他”可能會發生點什麼。

果然在接下來每天唐雲不間斷的日記當中，這個他都會出現。

而到了某一天，唐雲這樣描述道。

“×年×月×日，天氣×。”

“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另一張桌子被搬走了，我們是一起來的，雖然彼此嘴上都沒有說什麼，但是心裡并不想分開。我正準備開口說什麼，他就和我說要同我坐在一起。”

“我們的位置是分開的，椅子也是分開的，我雖然很舍不得他，但是也知道一把椅子隻能坐一個人。但是他卻對我說，他知道哪裡有條凳，他可以去向圖書管理員借來。”

“他将書包放在我身邊，飛快地離開了，不一會兒，他真的帶着一根長長的條凳回來了。我情不自禁地望着他笑，他也沖着我笑，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心已經從軀體裡跑出來了。”

“我們坐在一起，沒有刻意保持距離，他看書的時候很專注，我悄悄看了他好幾次他都沒有發覺。他那麼用功，我也不想被比下去。”

“閉館的音樂聲響起時我都沒有發覺，是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反應過來的。我們從圖書館一起離開，他送我回宿舍，在路上我們又天南海北的聊了許多。送我到樓下的時候，我們又相約好明天在圖書館碰面。”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要談戀愛了，但是我有些喜歡他。”

“是的，我有些喜歡他。”

蘇言翻動着日記的手并沒有停下，從前面唐雲的表現來看，他對于唐雲承認喜歡這個“他”并不意外。

又匆匆翻看過幾頁類似的講述他們二人在圖書館相處的日常之後，終于在這學期最後一門課考試結束後，他們在一起了。

唐雲在日記裡寫道：“×年×月×日，天氣×。”

“我太激動了，我......我和他，在一起了。”

“呵呵，唐雲和李于安在一起了。李于安是唐雲的男朋友。真想現在就把這個消息告訴所有人，讓他們也分享我們的喜悅。”

蘇言看到這裡一頓，心想這個“他”果然是李于安，自己的母親居然和這個李教授有過這樣一段往事，難怪今天在機場對方看到自己時那麼驚訝。

蘇言又接着往下看。

“其實這段時間我就有預感，他老是在看書的空閑趴着看我，我心裡雖然知道，但是總是裝作不知道。原本以為要等到下學期的，沒想到他先忍不住了。不不，于安是我的男朋友了，以後在我的日記裡正式有了名姓。”

“×年×月×日，天氣×。”

“A市的冬天真冷啊，我和于安隻能寫信交流。真想寒假快點結束，我好早一點看到于安。于安和我說明年暑假可以去他們家那邊玩，夏天的荷花開的美極了。”

蘇言翻動着這些記錄着小情侶之間點滴的日記，漸漸的，唐雲的日記間隔又變得長起來。

蘇言猜測，她這一時期應該是沉浸在戀愛的甜蜜當中。

她偶爾的日記當中隻會記錄一些讓她疑惑或者煩悶的事。

關于她和李于安之間的煩惱，最早是出現在他們大三上學期的一則日記記錄裡。

“×年×月×日，天氣×。”

“于安很認真的和我談起了以後的打算，他說他傾向于出國繼續深造。而我，我其實不太想離開A市，也不太想離開爸爸媽媽。但是于安說他想和我在一起，我當然也想和他在一起。”

“沒有得到我肯定的答複，我察覺出了于安的不開心。”

“×年×月×日，天氣×。”

“和爸爸媽媽談過以後，他們尊重我的決定，無論我是出國深造還是留在國内，他們都表示支持。我把這件事情告訴了于安，他雖然也高興，但是明顯聽到我父母時臉上的神情有點奇怪。”

“不怪他，是我沒有把事情處理好。爸爸媽媽知道我和于安在談戀愛後，将他叫到家裡去了。于安回來後問我為什麼不一早告訴他我父母是A大的教授。我知道，是爸爸媽媽得知于安父母隻是中部地區縣城的普通職工後，對他露出了不太好的表情。”

“我太笨了，當時也沒有說什麼話來緩解局面。我喜歡于安，跟他是縣城普通職工的兒子也好，還是A大教授的兒子也罷，通通都無關。”

“×年×月×日，天氣×。”

“青春萬歲，青春無悔！我和于安都拿到了M國M大的博士錄取通知書了，祝福我們吧，我們會在大洋彼岸努力學習和好好生活。”

這頁日記翻過去，這本日記本就到底了。

這一側的封皮裡，夾着一張合照。

蘇言望着那張合照，上面一對情侶甜蜜依偎，濃情蜜意。

蘇言的目光看向擺放着書和日記本的位置，那裡并沒有一本他還沒有看過的日記了。

那剩下的呢？

剩下的日記去了哪裡呢？

還有剩下來的日記嗎？

唐元在客廳裡坐了好久，等到蘇言出來的時候，他感覺外面的天都快黑了。

蘇言的目光有些晦澀難明，唐元看向他的目光卻充滿着希冀。

“怎麼樣，有答案了嗎？”

蘇言搖搖頭，道：“媽媽的日記隻寫到她大學畢業。她.....和今天在機場遇到的那位李教授以前是戀人，後來是出了什麼事嗎，才讓她嫁給了......江承業。”

唐元的目光裡也有些怔愣，像是沒想到蘇言得到的居然是這麼個結果。

“怎麼會？我記得姐姐結婚以後也寫日記的，有一次還碰巧被我看到過。她的日記肯定不在江家，我還以為都在這屋裡。”

唐元望着蘇言道：“其實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隻是知道姐姐當時沒有和李于安一起去國外。沒過多久，她就和江承業結婚了。李于安回國來找過她，兩人鬧得很不愉快。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姐姐和江承業也有了矛盾，她悄悄離開江家，也不回家來，而是跑去Z市。後來江承業打聽到她人在Z市，去了之後也沒能把人帶回來。再後來就是姐姐意外去世的消息傳來。”

蘇言有些惋惜地道：“我看了她大學時期的日記，畢業的時候她和李于安的感情還是非常好的。她結婚是什麼時候？”

唐元說了個日期，蘇言滿臉的驚訝。

“這.....這怎麼可能呢？那個時候距離她大學畢業差不多才半年？”

唐元歎了一口氣，道：“我也問過她，她隻是說和江承業一見鐘情了。我問爸媽，爸媽也隻是歎氣。”

蘇言直覺這當中一定有什麼事情，但是知情人隻剩下一個江承業，蘇言是萬萬不會去問他的。

“算了。”唐元站起身來拍了拍蘇言的肩膀，“都怪我提這些陳年舊事，早都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那個李教授，以後估計你們也沒有什麼碰面的機會，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了。”

蘇言望着舅舅的有些疲憊的面容，不知怎的卻想起母親生日時意外出現在她墓碑前的花。

他有種直覺，也許還會和這位李教授再次相逢。

蘇言接到鐘柢打來的電話時，他正從小區樓下的超市裡買了一點日用品往回走。

“鐘先生，你還記得大學時候喜歡過的人嗎？”

蘇言突然問了這樣一句。

電話另一端一陣沉默，蘇言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都問出了些什麼。

他有些着急的找補道：“抱歉，我昏頭了。今天我翻開了我媽媽以前的日記，她大學的時候有個感情很好的對象，兩個人在畢業之前已經約定好一起出國讀書。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在半年後她就嫁給了别人。可能這個事情讓我沖昏頭了。”

鐘柢道：“我大學的時候沒有喜歡過别人。你呢，你大學的時候應該很受歡迎吧？”

蘇言不知道這個話題是怎麼偏到這上面的，他有些哭笑不得，道：“一般般吧，不過他們的喜歡都是很理智的，不會在對自己沒有意思的人身上浪費太長時間。”

鐘柢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蘇言：“恩？”

鐘柢道：“你心腸軟，要是你上大學那會兒遇上一個軟磨硬泡的，保不齊你就同意了。”

“哈哈。”蘇言笑道，“我有那麼容易妥協嗎？談戀愛又不是别的事，當然要互相喜歡才可以，不是誰......多說幾句軟話就能改變的。”

“是嗎？”

鐘柢道。

“你在B大念的書，真要算起來，你大學那會兒我曾經收到過國内幾所大學MBA課程的授課邀請，這其中就有B大。要是我當時同意了，也許那個時候我們就認識了。”

蘇言人已經走進了小區，他笑着道：“那應該不會，商學院和我們就不在一個校區，你就算去授課了我們也不會認識。”

蘇言望着小區裡亮起來的燈光，又道：“我們現在認識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