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柢的腿經過一個冬天的治療之後，有了十分明顯的改善。

開了春之後，沈文碧醫生告訴鐘柢再觀察一段時間，他就可以不用住在沈家醫館天天接受治療了。

換言之，後面鐘柢可以回到B市或者A市，隻需要定期來沈文碧這裡複查，再酌情開一點藥就可以了。

不過太過劇烈的運動，一兩年内沈文碧還是建議鐘柢先不要嘗試。

至于其他程度沒有那麼劇烈的，倒是可以慢慢的開始适應起來。

聽到沈文碧宣布這個消息的時候，縱然是冷靜如鐘柢眼神裡也帶了些隐藏不住的笑意。

而蘇言和羅秉生則更是喜上眉梢。

蘇言一路送沈文碧出去，好聽的感謝她的話說了一大堆。

沈文碧兩手揣在白大褂裡，笑了笑道：“你也不用太謝謝我，你這鐘先生可是個大主顧。”

蘇言言語間還是謝意滿滿，她突然上下打量了蘇言一眼，調侃着道：“不過呢，你要是為了自己的幸福來感謝我，也是應該的。哈哈哈。”

她這話說的莫名其妙，但是蘇言突然有一種不知緣由的羞恥感。

等将沈文碧送出院門，蘇言突然接到了遠在M國的舅舅唐元的電話。

“好的，好的，舅舅，你把航班發給我，我到時候去接您。”

“要去接的，不遠，很方便。B市到A市很方便的。好，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

等挂了電話之後，蘇言心裡開始計算起舅舅唐元回國的日子。

他算了算，發現舅舅回國那幾天正好是鐘柢在沈家醫館待的最後一段時間。

如果是依着蘇言的私心，他肯定想陪着韓允璋“出院”。

隻是舅舅唐元很難得才回一趟國，要是自己不去見他，一來于情理不合，二來這次要是不去見面，真的很難說清楚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了。

這麼一想，蘇言心裡已經做了決定。

他回到屋内，将過段時間要去接舅舅的事和鐘柢說了。

鐘柢倒是道：“長輩從國外回來，你當然該去接。”

又問：“是到哪個機場？需不需要我派人陪着你？”

蘇言搖搖頭，道：“應該是A市的XX機場，舅舅雖然這趟回來是受邀在國内的大學上公開課，但是A大是他的母校，他應該會把A大作為第一站。”

鐘柢點點頭，道：“他們這種歸國做巡講的老師一般都有國内的接待方負責相關的生活事宜，你要是願意的話，我在A市有些空置的别墅，可以請你舅舅還有其他随行的老師下榻到那裡。”

鐘柢望着蘇言，頓了頓，道：“有離A大很近的，方便你舅舅講課。”

蘇言從他這話裡品出了若幹信息，沒忍住自己笑了起來，感慨道：“鐘先生，看來你家底很豐厚啊。”

鐘柢目光灼灼的望着他，隻等着他的回答。

蘇言略略想了會兒，道：“還是算了，和他接洽的合作方應該會安排這些事，我貿然把他和随行的其他人一起喊到你家裡去，後面解釋起來太麻煩了。”

鐘柢心道，隻要你願意，保證不麻煩。

不過最終他還是道：“好。不過你去接舅舅的時候，我找人陪着你。他們從M國過來，東西肯定是帶了不少。有人和你一起，好拿東西，就不是你一個人受累了。”

蘇言不知怎的，就想起上次在A市的時候鐘柢派來的那群西裝革履的“保镖大哥”。

雖然他們看着是有些不尋常，但是确實幫了許多忙。

這麼想着，也就沒有拒絕。

不過末了，蘇言還是有些不舍的對鐘柢道：“我原本是想陪着你一起出院的。”

鐘柢伸手輕輕地放到蘇言的肩上，然後十分自然地替他撣了撣壓根就不存在的灰塵。

“沒事，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我離開沈家醫館之後，先回B市，等你陪完舅舅，我們再見面。”

“好。”

蘇言答了一句，但是看向鐘柢的神情則是依依不舍的。

鐘柢見他這樣，目光中的柔色驚人。

有那麼一瞬間，鐘柢簡直都想将心意向蘇言挑明。但是想起自己的腿康複在即，多忍這片刻好像也算不得什麼。

于是他按捺下來，隻是聽着蘇言關于這趟A市之行的大緻安排。

***

蘇言在A市的機場接到了舅舅唐元和他的随行同事。和他一起也來機場迎接唐元他們的還有A大的老師。

蘇言在問清楚唐元的随行同事以及A大的接待事項之後，最終還是決定沒有接受鐘柢提供的幫助。

他想起上次鐘柢叫來的那群“彬彬有禮”的保镖，在A大的接待人員能很好的做好接應工作的情況下，蘇言沒有打算将他們叫出來“震驚”唐元。

唐元是植物學方面的專家，在國際上享有很高的聲譽。

在他們這一支随行隊伍裡，他是核心，因此在飛機上的時候其他人就已經陸續打聽到了唐教授有個外甥今天會到機場來接他。

本來秉持着外甥像舅的原則，他們都猜測唐教授的這個外甥可能是和他一樣的學者型人物。

可是等到了機場一看，蘇言和唐元面容長的并不相似不說，就連性格也大為不同。

與内斂不苟言笑的唐教授不同，他這位容貌格外俊秀的外甥是個平易近人的性子，對方話不多不少，臉上總是帶着微笑。

唐元望着面前出落成俊帥小夥的蘇言感慨萬千，他上一次和這個外甥見面，還是十多年前，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他再次回國，唯一的外甥已經長大成人了。

蘇言望着舅舅，心中也是一片唏噓。

他還記得上一世他死之前舅舅悲痛欲絕的目光，以及舅舅那一聲聲自責的哭喊。

蘇言再望着現在站在自己面前，雖然面無表情，但是眼裡其實暗藏關切的舅舅，心裡一酸，眼睛就不受控制的紅了起來。

唐元見了，想起早早亡故的姐姐，一時之間，也不禁悲從中來。

還是蘇言先轉換了情緒，走上前去給了唐元一個大大的擁抱。

“歡迎回國，舅舅。”

旁邊A大的接待人員也立馬道：“唐教授，歡迎回國，很高興A大能夠作為您歸國巡講的第一站。”

說完，立即遞上一大束捧花。

蘇言和舅舅略略抱了會兒就分開，然後就看到舅舅和他的随行同事們每個人手裡都抱着一束A大接待人員遞過來的鮮花。

唐元手裡還有其他東西，他要是拿着捧花就不太方便去拿那些東西了。

蘇言見狀，就要替他拿行李箱。

唐元卻不準，他将手裡的花遞給蘇言，道：“拿着玩兒去吧。”

言語間一副把蘇言當小孩兒看的做派，至于他自己的那些行李，都是自己拿着，不讓别人幫半點忙。

唐元身後一位金發碧眼的女士對蘇言道：“唐教授一向親力親為，這些事他都是自己做的。”

蘇言沖對方笑了笑，知道拗不過唐元，這才作罷，自己隻捧着這一大束燦爛的鮮花微笑。

A大的接待老師一面帶路，一面向唐元介紹起接下來的行程安排。

蘇言原本是安靜的聽着，結果他的目光無意識的看向對面時，發現那裡也有舉着接機牌等人的A大老師。

他不禁有些疑惑的向站在身旁的A大老師問道：“還有其他人沒有接到嗎？”

那A大的老師先是搖頭，然後順着蘇言的目光看過去，恍然大悟地道：“哦，那是信息學院的。他們也有一些專家需要迎接。不過我們都是各自分學院的，互不幹涉。”

蘇言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但是這時，在他身旁的唐元卻突然停了下來。

他一停，整個隊伍就都不受控制的停了下來。

大家面面相觑，蘇言更是疑惑不解。

不過他順着唐元的目光看過去，驚訝的發現他也是在看着信息學院的老師們所在的方向。

隻是不同于蘇言先前單純的好奇目光，唐元此刻的眼神頗為複雜，像是悔恨，又像是憎恨，更多的則是一種惆怅。

蘇言雖然不知道具體原因，但是他知道舅舅唐元是不會對着素不相識的A大信息學院的老師露出這樣的目光來的。

能讓他露出這樣的目光，那這個人和他肯定是舊相識。

就在這時候，A大信息學院的老師朝着一群也明顯是剛下飛機的人迎了過去。

在這群剛到機場的人中，有一個英俊的中年男人格外引人注目。

而他也顯然是A大信息學院老師們的主要目标，見到了他，接待老師們立即高興的迎了上去。

見着唐元仍然目不轉睛的盯着A大信息學院的老師們所在的方向，生命科學院的接待老師提議道：“唐教授，那邊的李教授您認識嗎？您要是認識，要不我們兩撥人一起走。”

另一個老師接話道：“唐教授和李教授肯定認識吧，都是A大畢業的，之後又同樣在M國發展。兩位又都是各自享譽業界的專家，肯定是認識的。”

蘇言聽着，也覺得兩位老師說的有道理。

他看向舅舅唐元，正要開口，卻聽見唐元道：“不認識，我們走吧。”

正準備走過去和信息學院老師打招呼的生科院老師們一愣，顯然沒有想到唐元是這麼個回複。

蘇言也覺得很奇怪，隻不過他對于舅舅的事知道的并不多，也并不想在舅舅明顯情緒不佳的時候問個所以然。

生科院的接待老師雖然有些疑惑，不過很快道：“學校為了歡迎唐教授的到來，在XX園訂了位置，我們可以這會兒過去，正好為唐教授接風洗塵。”

他們一行人朝着出口走，沒走上幾步，正好遇見從另一側走過來的A大信息學院的老師們以及被他們衆心捧月的那位李教授。

兩方人馬迎面相遇，除了A大的老師們之間彼此的寒暄之外，蘇言驚訝的發現那位李教授看向舅舅唐元的目光居然也十分震驚。

他像是想要說什麼，但是舅舅唐元飛快地将臉轉到一邊，一副不想和他眼神對視的樣子。

那位李教授的目光裡的銳氣就立即弱了下來，顯得有些被動。

但是很快，當他的目光無意識的滑向蘇言的臉時，那種震驚比看到唐元時還要更為明顯。

李于安幾乎是小跑着上前來，他指着蘇言，顫聲問唐元，“他是......他難道是......”

唐元：“他是。”

李于安聽了唐元這麼個答複，眼裡的驚訝神色并沒有減緩多少。隻是他的目光看向蘇言時，仿佛蘇言是一種瀕危的保護動物。

在這小心翼翼的目光中，蘇言仿佛還看出了懷念和遺憾。。

他們這三人鬧出的這個奇怪場面，把其他人搞得雲裡霧裡。

最後還是唐元先打破僵局，他淡淡地對李于安道：“我們還有事，先失陪了，李教授。”

話說完，唐元先邁步離開。

緊跟着，蘇言和A大生科院的老師們，還有唐元的随行老師們，也都一起離開了。

李于安則望着已經遠去的蘇言的背影發呆。

他雖然知道唐芸有一個兒子，但是沒有想到這個兒子和她長得這麼像。

他這些年來，一直害怕見這個孩子，就是擔心這個孩子長得更像他的父親。

卻沒有想到，他這樣的像唐芸。

***

結束了A大老師們為唐元所準備的接風宴之後，蘇言和舅舅一起回到了對方在A市曾經的家。

望着這個離A大不遠的老舊小區，蘇言不禁心中一陣沉默。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他其實都知道唐家在A市有一處曾經的住所，可是他從來沒有想來看過。

這次要不是送舅舅唐元過來，蘇言都不會見到這處他母親和舅舅曾經的家。

接風宴上唐元隻喝了一點酒，因此他這會兒還很清醒，遠沒有到醉了的地步。

他和蘇言一樣站在小區外頭，看着這個在三四十年前還簇新的小區現在已經變得老舊了。

唐元的目光注視着爬滿小區外圍牆壁的綠植，對着蘇言笑了笑道：“不用擔心，可以住人的，我聯系了保潔定期上門打掃的。”

蘇言看他的眼眶隐隐泛紅，猜測他估計是想起以前的事了，就上前來扶住唐元：“舅舅，我扶着您進去。”

唐元笑了笑，拍了拍蘇言的肩膀，道：“我沒醉，可以自己走。”

說罷，他就走進了小區。

等他帶着蘇言穿過幾條小徑，終于來到一棟小樓跟前，他臉上的那種笑意才慢慢的消散了。

像是一個一直戴着面具的人，直到這一刻才将自己的真容露了出來。

“走吧，我帶你去你母親以前生活過的地方看看。”

唐元走在前面，他推開單元樓的鐵門，然後踩着石梯朝樓上走去。

蘇言跟在他身後，目光瞥向這樓道間雪白的牆壁。這麼簇新的牆壁，看起來應該是近期被統一粉刷過了。

什麼也看不出來了。

一切過往的痕迹都不存在了。

走到四樓，唐元朝着左邊那戶走去。

緊接着，蘇言就見他從自己的衣服口袋裡掏出幾把鑰匙來。

他先是将第一道鐵門打開，緊接着再用另一把鑰匙将剩下的那道防盜門也打開。

等唐元将那道防盜門打開以後，他才折過身對着蘇言道：“進來吧，孩子，進來看看。”

說罷，他将鑰匙從門上取下來，然後按着記憶中位置去觸摸開關。

摸了幾下沒摸到之後，他才自言自語道：“哦，因為之前線路改造，開關換過位置了。”

然後唐元的手伸向另一邊的牆壁，按開了屋内的開關。

蘇言這時候也跟着走了進來。

映入他眼簾的是一間并不大的客廳，客廳内的裝修風格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以至于一身商務休閑裝扮的唐元出現在這屋裡看起來格格不入。

蘇言想，或許與外形格格不入的唐元比起來，真正格格不入的人，應該是他自己才對。

畢竟這裡是舅舅唐元曾經的家，這裡保留着他以前生活過的痕迹。

而自己對于這棟房屋來說，才是真正的陌生人。

唐元像一個精疲力盡終于歸家的旅人那樣，徑直躺靠在客廳内的老式沙發上。

他的目光向蘇言看過來，手指也指向其中一間屋，道：“那是你母親的房間，她有愛寫日記的習慣，也許你的疑惑能在裡面找到答案。”

蘇言一愣，明顯沒想到唐元直接就将他心裡的疑惑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