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雖然不清楚塞恩思在因為什麼而難過,但有人陪着一起說說話、吃點東西總歸會好受些。
塞恩思把艾米莉亞讓了進來,打開客廳的電視,又收拾桌子來安放她帶來的炸雞烤肉和啤酒。
為了方便身後的翅膀舒展,塞恩思的睡衣是一條珊瑚絨質地的露背挂脖系帶款睡裙,無袖,領口也偏低,此刻又在彎腰收拾桌子,這個姿勢艾米莉亞能夠看到很多。
塞恩思的手腕上幹幹淨淨,胸前的防水膠帶也沒有那麼平整,邊緣處泛着一圈紅,腰間的随身給藥盒更是直接被拆了下來,隻留下一處蓋上了堵頭的留置針口。
“你……”艾米莉亞愣住了,手指下意識地擡起,想要按上耳麥,彙報些什麼。
但現在是非工作時間,再小巧的耳麥連續戴了十幾個小時也會不舒服,艾米莉亞下班後就把它摘了下去,此刻耳朵上空無一物——但她的手環和手機還在。
“怎麼了?不是要看電影嗎?”塞恩思手撐在客廳的矮幾上,注視着艾米莉亞的眼睛。“快坐吧,恐怖片看零點場正适合。”
——TT2協議的部分功能損毀後,每日存檔功能失效,零點對主管便失去了意義,隻是因為今天的午夜是紫羅蘭色的,鎮壓起來有些麻煩,鎮壓後的能源獎勵不足以彌補鎮壓它所花費的時間精力,故而主管才在午夜來臨前宣布了下班,讓她們有了看零點場恐怖片的機會。
艾米莉亞避開了塞恩思的視線,假裝自己什麼也沒看見,摸耳麥的動作無縫切換成挽發的工作,喃喃自語:“吃烤肉還是把頭發紮起來比較好吧……”
說着,她散開了腦後的低馬尾,用手指将其梳順,編成了一條又黑又亮的麻花辮,發尾用絲帶綁好,系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用藍晨的話來說,這是一個經典的溫婉太太頭,日漫中出場後馬上就會領便當的那種,搭配着艾米莉亞親手拎過來的夜宵便當,極富戲劇效果。
而塞恩思看着艾米莉亞發梢的絲帶,回想到了過去。
這是一條分外柔軟而又堅韌的美麗真絲發帶,整體呈典雅的墨綠色,用金線繡着的精緻暗紋,變換角度時能看到好看的流光在發絲尖跳躍,整體色調又和她現在用的暗紫色“月光”禮服裙很搭,本就喜歡這條發帶的艾米莉亞這些天幾乎是天天用它綁頭發。
而在過去,在一場由“白夜”出逃所引發的混亂中,這條華美的發帶曾纏繞在一隻扭曲猙獰的權杖使徒的脖子上。
新生的權杖使徒完全沒了人形,佝偻着脊背在血色的聖光下緩步前行,腦後是一片短而粗糙的灰白色亂發,與脖子上那條将掉未掉的美麗絲帶形成鮮明對比。
職員向使徒轉化的過程是不可逆的死亡。
過去的主管會為了死去的職員而逆轉時間,而如果現在的“白夜”再出逃,主管就很有可能直接命令塞恩思去“贖罪”了。
塞恩思無法想象這麼一條美麗發帶的最終結局可能是變成醜陋的染血布條,被垃圾清運車連帶着它沒了人形的主人一起打包送進實驗室,挑挑揀揀再不見天日。
塞恩思平複了一下呼吸,邊給艾米莉亞遞手套邊說:“你知道嗎,今天公司裡死了十二個文職。”
“嗯,我知道,回宿舍的時候我路過培訓部的公告欄,今天的職員生存率是91.4%。真可憐,也不知道這十二個人都是誰……今天早上和我說話的那個福利部文職我晚上也沒在食堂裡見到她,希望她隻是去忙了吧……”
艾米莉亞蹙着眉,真情實感地在為那些死去的同事而感到難過。
但也僅僅隻是難過而已。
腦葉公司的員工們早已習慣了這件事。
“……”塞恩思抿了一口低度數的果啤,開口:“你有想過從這裡離職嗎?”
“?!”艾米莉亞猛然回頭,注意到塞恩思端着酒杯的手上空無一物又立馬回頭裝聾作啞,“你怎麼會這麼問?這裡的福利待遇這麼好!”
“……沒什麼。”塞恩思放下了杯子,但光秃秃的手腕還是大刺刺搭在膝蓋上,放在艾米莉亞眼角餘光絕對能掃到的地方,就這一點也不恐怖的恐怖片當背景音,分享自己新編的故事。
“我有一個朋友,她剛工作沒幾年就接到了一家大公司的offer,公司待遇挺高,但工作時間不自由,工作内容也危險,幾乎天天都受傷,職工死亡率10%左右,離職還要打很麻煩的官司,幾乎不可能赢……你說這offer她能接嗎?”
艾米莉亞聽沉默了:“這什麼工作啊,竟然還會統計職工死亡率……給再多錢這活也不能接啊。”
“我覺得也是。”塞恩思點頭,繼續說:“你不問問這朋友是不是我自己嗎?”
艾米莉亞沒接話。
于是塞恩思自顧自接着往下說:“果然,這種垃圾老闆就該吊死在路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