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霧挂在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僵住了。
愣神之際,領導已經喝完了茶水,還是旁邊的同事小聲提醒郁霧,他才回過神,潦草喝幹了杯裡的茶。
“怎麼突然做夢了似的。”同事吐槽他。
不過沒等郁霧回答,同事就已經站了起來。
不止同事,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轉身朝門口的方向打招呼。
隻有郁霧。
他耳邊還回響着剛才的聲音。
他甚至沒有回頭的勇氣。
人聲如潮水一般,身後進來的男人是漩渦中心,大家簇擁着他,從門口,走到郁霧正對面的位置。
李閱最先注意到郁霧的失态,拐了拐他的胳膊,“幹嘛呢,打招呼啊。”
郁霧沒有擡頭,眼神落在桌上。
視線很慢、很慢、很慢地往上,途徑對方搭在桌上骨節分明的雙手、一絲不苟的西裝、領帶、突出的喉結……
最後是那張臉。
明亮寬敞的包廂裡,那個人坐在包廂正對門的位置,此刻正和旁邊的人談話,郁霧隻能看到對方的側臉。
但耳邊好像失去了聲音,他感受到自己劇烈的心跳。
李閱恨鐵不成鋼地又戳了他一下,“叫人啊。”
郁霧張了張嘴,卻覺得聲帶被膠水死死黏住了一樣,吐出的字熾熱灼燒,“顧……”
雖然隻有一個字,但那個人還是聽到了,看了過來。
一瞬間,四目相對。
那雙漆黑的眼眸閃過同樣的錯愕,就這樣看着自己,穿過九年的光陰,落在這一刻。
——顧百隅。
該如何形容這一刻呢?
郁霧隻曾在夢中肖想。
眼見氣氛不對勁,李閱連忙解釋,“不好意思啊顧總,郁霧最近忙着帶孩子,整天教小孩學習,嘴巴說幹了,聲音有點受損。”
顧百隅沒有反應,神色三分茫然四份錯愕。
半晌,他才意識到自己失态,微微笑了下,問:“帶孩子?”
李閱覺得對方的關注點有些奇怪,但隻要能解釋得通,他也不管了,連忙“是是”地應下來了,為了增強說服力,還提起了一件往事,“本來那天郁霧就該和您見面的,也是因為休假在帶孩子,所以沒來。”
顧百隅停頓了很久,才說:“那确實開不了口。”淡淡的,神色看不出喜怒,語氣禮貌而客氣,“等了這麼久,大家也餓了吧,點菜吧。”
李閱如蒙大赦,還想着給郁霧将功贖罪的機會,“正好,小郁,你來記下菜。”
郁霧反應慢半拍地拿起其中一個pad,将在場的人點的菜一一記下來。
“香酥鴨。”
“毛血旺點一個。”
“聽說這家的蒜蓉小白菜不錯,素了點,但味道很好。”
“辣炒爆肚也來一個!我就愛吃點辣的哈哈!”
一個又一個,郁霧始終低着頭。他突然很感謝擁有了點菜的機會,可以合理地不擡頭對視。
但他又厭煩這個機會……他真的很想擡頭看看那個人。
剛才隻短短對視了幾秒,看得出來對方成熟了,一張臉立體、鋒利,處理事情也更加遊刃有餘了。
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思緒繞來繞去,菜也點得差不多了,以顧百隅的一句“牛腩煲”收尾。
郁霧手指微頓,飛速點完了菜。
基于這些年在飯桌上大家吃飯的習慣,他順口确認:“來點紅酒吧?”
“你現在能喝酒了?”
話一出,喧鬧的氛圍安靜了一瞬。
李閱愣了半秒,随即反應過來,試探地問:“顧總,你和小郁,你們以前認識啊?”
顧百隅:“認識。”
郁霧:“不認識。”
衆人:“……”
能混到今天這個包廂裡的,個個都是人精,三言兩語之間就摸清了情況——這兩人,認識是肯定的,至于怎麼認識的、有過什麼淵源,最好還是别打聽。
畢竟一個承認、一個不承認,大概不會是什麼愉快的記憶。
半晌,顧百隅笑了一聲,“是,我記錯了。郁先生長得很像我一個朋友,但他不是會有孩子的人,是我認錯了。”
郁霧心髒被揪了一把,一時語塞:“我——”
“哎呀好了好了,原來是誤會一場!”李閱生怕這場飯局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連忙打斷,“既然菜點好了,小郁,你去确認一下,酒水自然是挑最好的,你親自去挑吧!”
在快要沖突時,把其中一方支走,這是李閱最常用的處理手段。郁霧了解,此時也不願意李閱為難,看了一眼顧百隅,還是先出去了。
等到再回來時,包廂裡已經恢複了熱鬧和氣的氛圍。
顧百隅和不同的人談話、聊天、你一句“年少有為,前途無量”,我一句“豐功偉績,由衷敬佩”。
一場飯局下來,觥籌交錯間,雙方都盡了興、得了趣。個個喝得面紅耳赤,吃得油光滿面。
興盡散席,每個人都沾了點酒,郁霧是為數不多沒醉的,還剩一個李閱。送各位領導同事回家的任務自然落到了沒醉的人頭上。
于是二十分鐘後,郁霧和顧百隅站在飯店門口,等代駕。
這是李閱安排的,他自己送其他人,郁霧的任務輕松——送顧百隅回家就行。
郁霧和對方并排站在一起,看着來往的車流和各式各樣的人。
沉默了半晌,他主動打破僵局,“好久不見。”
“是很久了……九年?”顧百隅說,“剛才宴席上沒來得說,恭喜。對方是什麼樣的人?”
“什麼?”
“你的新歡,你的愛人。”
郁霧一頭霧水,“我不明白。”
顧百隅笑道,“孩子上幾年級了?教起來這麼難的話,建議請個家教,免得嗓子壞了影響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