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家裡的存單有多少?”王加根生氣地怼道,“所有存單和國庫券加在一起,也隻有兩萬多塊錢。”
“那就先幫他貸兩萬元!”方紅梅用毋庸置疑的語氣拍闆。
王加根再也提不出反對的理由,心裡如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一下子向銀行貸款兩萬元,他心慌啊!兩萬元是什麼概念?比他和方紅梅參加工作前十年的總收入還要多。如果這筆錢還不上,他們夫妻倆就等于白上了十年班。可老婆的命令他又不敢違抗,不然的話,往後的日子他想都不敢想。萬般無奈,他隻好按方紅梅的意思,在銀行辦了兩萬元的質押貸款。當然,他這麼做,也是想争口氣,免得老婆天天在他耳邊聒噪,唠叨得心煩。
說實話,當他把兩把沉甸甸的百元大鈔交給敬文時,口裡囑咐小舅子“路上小心些”,心裡卻有一種遭人搶劫的感覺。
他暗下決心,如果這次借出去的錢能夠如期收回來,他再也不省吃儉用地存錢了。要痛下決心,把之前舍不得買的東西全部買回來!分體式空調、全自動洗衣機、家用電腦,以及女兒要了好長時間的自行車和電子琴。另外,銀行大院裡好多人家都裝了電話,他也要在家裡裝一部。他再一次認識到,他這樣的家庭是存不了錢的。
紅梅娘家是個無底洞,而她又巴心巴肺地為娘家人。就說這次吧!如果家裡沒有存單和國庫券,就不可能幫敬文貸款。這樣看來,存錢不是什麼好事情,有時還會惹事生非,帶來無盡的煩惱。
接下來的日子,王加根一直被貸款的事情困擾着。坐在辦公室裡,他總是愁眉苦臉,看不到一絲笑意。搞得下屬們在他面前大氣都不敢出,說話辦事總是小心翼翼。
這天,王加根下樓上廁所,返回辦公室剛坐下,餘豐新就告訴他,縣人行剛來過電話,說是趙國棟寫的文章發表了,叫支行派人去領《銀企之友》雜志。
“縣人行囑咐,去的時候帶六千塊錢,交版面費。”
“什麼?還要收版面費?”王加根一聽就火冒三丈。
縣人行組織召開金融系統辦公室主任會議時,并沒有說要收版面費。此後,王加根幾次去縣人行辦事,包括送那篇文章去,也沒有人說要收錢。現在怎麼突然冒出“六千元錢的版面費”?
他認為縣人行是故意做籠子,行為卑鄙無恥。
為了替趙國棟寫那篇論文,他幾次去市圖書館查資料,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不知死了多少腦細胞。文章最終成稿後,他還是比較滿意的,甚至自大地認為,交給《銀企之友》發表有點兒糟蹋了,應該直接投給影響力更大的期刊。
《銀企之友》是省人行主辦的,縣人行實際上是在為雜志社拉贊助。說白了,就是縣人行巴結讨好省人行。明白了這一點,王加根有種受欺騙、被愚弄的感覺,氣得呼吸都不均勻了。
他從事業餘寫作十幾年,從來沒有幹過錢權交易之類的勾當,更沒有為了發表文章去花錢。這篇文章挂的是趙國棟的名字,但支行上上下下都知道,實際上是他王加根操的刀。如果大家得知發表這篇文章花了那麼多錢,會怎麼看?怎麼想?他王加根在單位還有什麼臉面混?要是縣人行當初明确說明,發表論文要交版面費,他是絕對不會參加的。縣人行作為金融行業的監管單位,怎麼能夠幹這種欺哄瞞騙的事情?太過分了!太惡心了!這麼大一筆開支,此前沒有打招呼,支行領導會同意支付麼?
王加根想先去探探萬建偉的口氣。要是萬建偉不同意出這筆錢,他正好以此為借口,拒絕縣人行的無理要求。
當他向萬建偉叙說事情原委時,萬建偉也很生氣,憤憤不平地罵道:“縣人行做事最差火!今年初他們去縣委縣政府彙報工作,把我們各家金融機構都拉上。會後他們請縣領導吃了一餐飯,給領導們送了紅包。結果這錢他們自己不出,全部攤派出給各金融機構。現在他們又做這種欺哄瞞騙的事情!不就是仗着自己是監管單位麼?有什麼了不起!既然當初沒有講發表文章要收錢,我們現在就偏不給!看他們能夠怎麼的。反正雜志已經印出來了,未必他們還敢以不出錢為理由處罰我們?”
聽過萬建偉的牢騷,王加根覺得有道理。就是不給錢,看他們能夠怎麼的!他和萬建偉同仇敵忾地把縣人行臭罵了一通,就返回辦公室。剛在座位上坐下,電話鈴響了。
他拎起話筒,居然是縣人行辦公室肖主任打來的,說的還是那件事,催促他們去領雜志,餘怒未消的王加根一下子就被點燃了。
本來,他和肖主任私人感情不錯。喬遷新居時,肖主任還來家裡恭賀過,送來一塊山水畫匾額,挂在他家的客廳裡。肖主任年齡比他大,資曆比他老,又是監管單位的領導,按說他不敢造次,可今天實在忍無可忍,無法控制情緒,就對着話筒就吼了起來,提出一連串的質問。他完全不聽肖主任解釋,隻管發洩心中的怒火,如同機關槍一樣向對方掃射。
這陣勢當然是電話那頭的人沒有預料到的。肖主任很快也變了語氣,迎接他的挑戰。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在電話裡唇槍舌劍地争吵起來。最後,王加根竟然啪地一聲撂下話筒,粗暴地挂斷了電話。
真他媽的暢快!老子怕你個球!反正文章發表了,雜志老子不要,錢老子也不交。該咋的就咋的,看你能把老子怎麼樣!王加根橫下一條心,準備與縣人行死磕到底。
坐在一旁的餘豐新憂心忡忡。打麻将被公安局抓過一次之後,他人黴了不少,遇事顯得比較冷靜,不像以前那麼沖動。
他勸王加根說:“胳膊擰不過大腿。再怎麼講,人行是監管機構。得罪了婆婆,将來會有你好果子吃?他們報複的機會多着呢!管他出多少版面費。公事公辦,花再多錢,都是A銀行出,又不要你王主任掏一個子兒。何必這麼較真呢?你這麼嫉惡如仇。假如縣人行領導去找趙國棟,趙國棟一口答應下來。你不是白白當了一回惡人?你與肖主任關系那麼好,要是因為公家的事情鬧翻,太劃不算。将來開會碰到一起,該有幾尬尴。”
聽過餘豐新的一席話,王加根也覺得自己太沖動。受不得一點兒氣,吃不得一點兒虧,這種火爆子脾氣,将來肯定是要吃虧的呀!
這件鬧心事最終的處理結果,和餘豐新所講的一模一樣。趙國棟答應了縣人行的要求,派人去領回了雜志。
至此,王加根的郁悶是可想而知的。他絞盡腦汁地寫文章,署名得實惠的是趙國棟;他認死理當惡人,和稀泥當好人的又是趙國棟。
這事真是他媽的操蛋啊!
王加根既生縣人行的氣,又生趙國棟的氣,更生自己的氣。怒不可遏,追悔莫及,情緒糟糕到了極點。
正在這個時候,單位裡又發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副行長丁仲元被縣檢察院的人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