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新初平時嘻嘻哈哈,喜歡說些二五點子的話,開些粗俗不堪的玩笑,逗大家取樂。看似口無遮攔,其實他成府很深。什麼話該講,什麼話不該講,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他心裡都有數。
這次支行提拔副行長,與王加根競争,羅新初勝算不大。最要命的是,他有超計劃生育問題。選拔任用幹部,如果違反計劃生育政策,那是會一票否決的。他之所以沒有放棄努力,還是存在僥幸心理。他覺得,任何事情都不是絕對的——事在人為。丁仲元不是也生了兩個小孩麼?怎麼能夠當上副行長?從發展勢頭看,丁仲元還極有可能接替趙國棟,成為孝北支行的“一把手”。回到這次幹部提拔上,老夏和韓忠勇他根本就沒有放在眼裡,唯一對他構成威脅的,隻有王加根。如果能夠抓到王加根的把柄,把對手扳倒,勝算就會倒向他這邊。他于是開始尋找王加根的軟肋和弱點,時刻準備予以緻命一擊。
昨天傍晚,他和老婆散完步回家,進宿舍門洞上樓梯的時候,遇到了急急忙忙下樓的餘豐新。他們禮節性地打了招呼,擦肩而過。當他掏鑰匙開門時,聽見餘豐新在樓下喊司機小丁,嘣嘣嘣地拍小丁家的防盜門。小丁開門後,他又聽到了樓下的對話,知道了餘豐新邀請王加根和小丁去家裡陪客人。通常情況下,陪客人就是陪吃、陪喝、陪玩。酒足飯飽之後打麻将,基本上是固定套路。如果王加根今年晚上在餘豐新家打麻将,這到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為了确認這一點,羅新初回家看了一會兒電視,估摸着餘豐新家晚宴差不多結束的時候,他就單獨出了門。爬上樓頂平台,徑直走向三單元樓道,從樓梯間往下走。到了餘豐新家門口,他停下腳步,靜心地偷聽。屋裡果然傳出嘩嘩啦啦搓麻将的聲音,還聽見王加根在後悔打錯了牌。他喜不自禁,悄悄地回到樓頂平台,從一單元樓梯間下樓,穿過銀行大院,來到郵局門口的公用電話亭,撥通110報警。
接下來就有了警察到餘豐新家抓賭的場景……
餘豐新拿錢去把兩個戰友撈出來後,就直接送他們去火車站了。
這事總的說來處理得還算順利,參與的人不多,結果也不錯。不過,正如俗話說的那樣,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打麻将被抓這樣的倒黴事,人們總是格外感興趣。
大家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地聚在一塊兒,議論紛紛,整個A銀行大院鬧得沸沸揚揚。有的感歎餘豐新點子低,罰了錢不說,還不知支行會不會對他進行處理;有的罵羅新初心眼兒壞,不是東西——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知道實情的;還有的對欣欣贊不絕口,說這小姑娘先知先覺,讓她爸提前離場,成了漏網之魚……
所有這些議論,王加根都沒怎麼參與,也沒什麼興趣。眼下這段日子他正煩着呢!因為什麼?還不是小舅子敬文貸款的事情!
上午,他去信貸股找田桂平,咨詢方敬文能不能以金安的名義申請貸款。
田桂平答複,如果金安是孝北縣人事局工作人員,借款人資格方面沒什麼問題,但貸款辦理條件要求比較嚴格。首先必須征得金安所在單位同意,由縣人事局出具審查意見,再到縣财政局開個人收入證明。鑒于金安已經結婚成家,辦理貸款手續時,他老婆必須同時到場,夫妻倆都要在貸款合同上簽字按手印……
聽到這兒,王加根心裡一陣竊喜。他來找田桂平咨詢,并非希望能夠辦成這筆貸款,而是希望這筆貸款辦不成。貸款條件越苛刻,貸款手續越麻煩,他心裡越高興。最好有個硬約束,把金安死死地擋在外面!他現在還不知道金安個人是什麼态度。不過,聽過田桂平的介紹,他八九不離十地認為,無論金安願意還是不願意,這筆貸款辦下來的可能性都不大。就算縣人事局和縣财政局願意出證明,金安也過不了老婆這一關。那個五金商場女售貨員,要多精明就有多精明,怎麼可能同意丈夫以他們的名義幫别人貸款?
還有,現在銀行基本上不提供信用貸款,貸款必須有擔保。要麼有人願意當保證人,要麼有房子、汽車或機器設備之類的東西作抵押,要麼把黃金首飾、珠寶玉器、名貴字畫這些值錢的玩藝兒交給銀行作質押,或者用未到期的銀行存單、股票、票據之類的有價證券作質押。辦好了擔保手續,銀行才會發放貸款。也就是說,即使金安和他老婆都願意幫敬文貸款,後面還有門坎兒在等着呢。
不過,王加根估計,他根本不用與方敬文談擔保的事情,光金安的老婆就是難以逾越的障礙。英雄難過美人關,丈夫難過老婆關。從古到今,這是颠撲不破的真理,金安不可能例外。當然,這又引發另外一個問題,王加根能否過方紅梅這道關卡呢?
這真的是個問題。
王加根和方紅梅結婚快十年。如果說方紅梅對他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那就是覺得他對她娘家幫助太少——方家的親戚六眷沒沾他什麼光。俗話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女人嫁人就是為了找一個能夠養活她的男人,同時讓娘家人得到實惠和好處。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那就說明女人嫁錯了人,沒有找到一個好丈夫。按照這個标準去衡量,王加根難免羞愧難當,甚至感覺無地自容。
方紅梅有工作,能夠自食吃力,不需要他養活。紅梅的弟妹呢?敬武雖說跟着他們上了三年學,讀完了初中,可最終還是沒有考出去,回方灣當了農民。敬文和臘梅是自己憑本事考上中專的。雖說在讀書和考學過程中,他們給過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但那些年他們經濟條件差,又沒什麼權力,能夠提供的幫助極其有限。現如今,他們各方面的條件明顯改善,經濟情況好轉。王加根又在銀行工作,大小還是一個官兒,能夠為紅梅的娘家人提供幫助。
“敬文和李華上班的單位都垮了,日子過得一年不如一年,維持基本生活都難。敬文出去找事做,跟着朋友一起搞裝修。現在資金周轉出現困難,你當姐夫的幫幫他又如何?他又沒有開口向你要,是找A銀行貸款。利息照付,使用的時間也不長——也就兩個多月嘛!别說是你小舅子,就是外人遇到這種情況來找你,你也理應幫幫别人吧,為什麼還要推三阻四呢?”
這些話,是中午吃飯時,方紅梅絮絮叨叨說給王加根聽的。
“你這人怎麼不講道理!”王加根聽後,也有些生氣,面紅耳赤地争辯,“我又沒說不幫他,隻是讓他完善貸款手續。銀行有銀行的規定,想貸款就必須遵守。制度對每個人都是一樣的,一世同仁。A銀行孝北縣支行又不是我個人開的,想怎麼弄就能夠怎麼弄?”
方紅梅狡黠地笑笑,趕緊安撫:“我是怕你故意刁難他,給你打個預防針。對不起啊!”
王加根白了老婆一眼,沒理她,繼續吃飯。
第二天,方紅梅下班回家時,臉上挂霜,看上去很不高興。
“怎麼了?在學校挨批評了?還是學生調皮搗蛋招惹了你?”王加根關切地問。
“敬文上午來電話,說金安不願意出面幫他貸款。”方紅梅無精打采地回答,又試探地問,“能不能以我們的名義幫他貸款呢?”
聽到這兒,一股無名的怒火又在王加根心裡升騰起來,但他還是努力控制情緒,用平和的語氣問:“這麼些年了,他找我們借錢什麼時候還過?今年五一找我們借了兩千,說是兩個月就還。現在五個月過去了,他還了嗎?這次放假來我們這兒吃喝玩樂好幾天,他連提都沒提還錢的話,好像根本就沒有這回事。幫這樣的人貸款,你還能指望他還嗎?明擺着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又不是貸款數目小,五萬元啊!我們傾家蕩産也承擔不起。”
“你說的這些我都懂,這不是實在沒轍嗎?”方紅梅也懊惱起來,“能不能這樣,我們幫敬文把錢貸出來,不要告訴他實情,就說錢是以他的名義貸的。至于借款人資格問題,你就說去找過銀行領導,領導看在你的面子上,網開了一面。貸款數目這麼大,我想他也不可能不還。我們同時警告他,拖欠銀行貸款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你這完全是捏着鼻子哄眼睛。”王加根無奈地感歎,又問,“那擔保的事情怎麼辦?”
“你去貸款還用擔保麼?你不是A銀行員工嗎?”方紅梅反問。
“開玩笑!銀行制度對事不對人。不管是不是銀行員工,個人貸款都是要提供擔保的。”王加根斬釘截鐵地回答。
方紅梅咬咬牙,下狠心提議:“那就把我們家裡的存單都拿出來,抵押給銀行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