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已至，濃霧依舊未散，遠遠望去遠山道的陰莫崖，霧氣如沉海彌天鋪地。

正嘯策馬而至時，已是傷口崩裂，鮮血自肩胛滲透衣衫，染紅半邊衣袖。當繞過山道到達崖底，他幾乎是滾落下馬，撲向那片還是血色彌漫的山崖腳下。

前方一群人影圍成一圈，羅虎、威行、東山，還有衆将皆在，臉上布滿陰沉哀色。

羅虎最先轉身，瞧見正嘯，一時間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師……師兄……”

正嘯未曾理會，腳步踉跄着直奔那一具尚未封釘的棺木。衆将一擁而上想攔，卻終究攔不住他……他推開所有人，手指顫抖地揭開棺蓋。

下一刻，他如遭雷擊——

棺中隻餘零散的屍骨，殘裂的盔甲正是他的，沉沉地罩在那骨架之上。旁邊放着一柄沾滿血迹的劍——是他娘留下而他贈予茉雲的佩劍，茉雲必定會随身佩戴。

頓時，他整個人好似瞬間被掏空了魂魄……

威行終于忍不住，跪地痛哭：“……這崖底盡是飛禽走獸，我們尋了一夜，隻有……”

正嘯頓時一口血噴灑而出，在空中化作一道血霧，整個人轟然倒在棺木前，不省人事……

“少帥——！”滄海、潤吉、威行齊聲驚呼，沖上前去接住他。

天地好似一瞬沉寂，陰莫崖風起雲湧，天光黯淡，整個山谷被傾盆大雨所覆蓋，好像天地都在為那一抹殘魂而哀哭。

而此時的峑戎營中，亦是陰霾，幽戎這些日子好似變了一個人。帳中常年點燃的香料早已熄滅，營帳中彌漫着冷凝沉寂的氣息。

他倚靠在主座之上，一手端着酒盞，一手支在扶手邊，指尖緩緩摩挲着那隻雕着玄紋的金杯，卻始終沒有将酒送入口中。

帳中無人敢言，連風穿帳而過都顯得小心翼翼。

這是他這幾年來少有的沉默。他沒有言語、沒有神情，眼神時常凝在空處，好像執着地盯着一個已無法再現的幻影。

這日黃昏，陰影壓頂濃雲欲雨，正是他最焦躁的時候，外頭傳來急促卻壓抑的腳步聲——是集益。

他踉跄着踏入營帳，神情卻已疲憊不堪。雙膝一軟，跪在了幽戎面前。

“主子……”他聲音沙啞唇角顫動，好似千言萬語哽在喉間。

幽戎半眯着眼看他，冷冷一笑，舉杯至唇邊，語調淡然：“多大的事？就算盧正嘯沒死，來日戰場上再戰便是。”

說完他将杯中的酒送入口，集益卻依舊低頭無語眼眶泛紅，幽戎的笑容微微一僵，眉頭緩緩皺起，他意識到不對勁……

集益咬緊牙關，終于沙啞開口說道：“主子……人死了，可死的那人……不是盧正嘯。”

幽戎猛地坐直了身，眼神驟然一變：“誰？”

集益緩緩擡頭，眼淚卻忽然不知為何的怅然落下：“是……是方茉雲，她穿着盧正嘯的盔甲……”

話未說完，隻聽“噗”的一聲，幽戎手中的酒盞“咔”一聲碎裂，随之而來的是碎裂的酒杯深深紮入他的手中，鮮紅瞬間灑入金杯之上，染紅了杯中殘酒，流淌而下。一刹那，幽戎好似完全失去了支撐般，跌下座椅癱倒在地。

頓時帳内一陣慌亂。

“主子！”集益失聲驚呼，欲要上前攙扶，卻被幽戎一把抓住了衣襟。

“你在說什麼？！”幽戎幾乎是咆哮着吼出這句話，整個人像頭受傷的猛獸，眼神赤紅而震怒。

他将集益猛地拉近，手顫抖得厲害，似乎那隻執弓的手如今正承受着萬鈞之重。

“你說，那人是方茉雲！你說我親手殺的是——方茉雲？”幽戎的聲音好似撕裂了什麼，低沉中帶着無法遏制的顫抖。

集益淚水已落個不停，眼神中也充滿痛楚：“主子，她終究是我們的敵人……她穿着盧正嘯的盔甲，誰都沒想到……”

幽戎猛地将他推開，那隻血酒交融的金杯殘殼滾落在地，血紅的酒漬四濺，好似那一箭穿心的血痕飛濺而開……

幽戎捂着胸口終于明白，那日她墜崖之前，回眸的那一眼，為何如針刺心底、如夢魇纏身。原來……是她。

是自己親手，射穿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