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直哉深深地吸一口氣,帶動着肋骨的傷口泛起抽搐般剝離的疼痛,感受着太陽穴上跳動的神經,他垂下眼,沉默着等待一陣苦痛過去,艱澀地喘氣一聲,接着道:“你真是天真。”
“唔,也不全是啦,我這次放你出去,你記得要請我吃鐵闆燒并給我錢。”
夏油小紅突然湊得很近,猶豫又不太好意思,像躊躇的貓咪,那雙清麗的眸清晰地倒映着少年錯愕的神情。
禅院家系中并不乏美貌的侍女與虔誠供奉的仆婢,名下神社裡容色出衆的巫女更是自小經受禮儀容度教習。但這樣自然地擡起頭來,以平等和惠的姿态注視他的卻是從來沒有過的。
很難說他是出于一種被忤逆的新鮮感。
以往膽敢挑戰他權威并出言不遜的嗣子姐妹,無論是何種身份,都會被他無情地碾在腳下,冷情地嘲諷着。
“禅院君是很厲害的人吧?我的報酬隻想要一點點,大概夠我訂一年的周刊就可以。”
眼前的少女苦惱地道:“哥哥給我的零花錢不夠我偷偷去訂周刊,攢錢去買我總是會落下中間的幾期。”
“有些重要的情節我沒有看到,去學校跟同學都沒有辦法聊天,她們本來就不是很想跟我說話。”說到這裡,她失意地垂下頭來,“也不是讨厭我啦,就是不知道怎麼跟我說話。”
小紅複又擡起頭來,“嗚,或許這是我的錯也說不定,但我不太想承認這是我身上的毛病啦,嗯,那就是她們沒有品味吧,嗚嗚。”
少女姣好的面容沾着淚珠,難過地說話的時候讓人忍不住想要拭去她泛紅眼圈旁的淚水的同時,又想要看她這種誇張到啜泣的嗚咽着,一會兒又自我安慰地變好了的狀态延續。
禅院直哉神色古怪地看着她。
一邊覺得心裡的某塊地方極其不适地如同塌陷了一樣疼痛着泛起惡心的意味來,一邊又想耿直地直接伸出手掐死她看她窒息絕望的樣子取樂,但仔細想一想,自己也沒有虐殺取樂的習慣,生出這樣的想法來本身就是奇怪得不行的了。
他仰頭閉目,靠在牆上,感受着牆體冰冷粗糙的體感,冷笑一聲。一半笑她愚蠢又輕浮的念想,一半笑自己居然在這裡跟這樣的人詭異地交談着。
“……所以禅院君,什麼時候能夠好起來給我錢?”她撐地上身,張開雙臂撲到少年的懷中,擡起頭來,濕漉漉的眼睫毛像沾濕雨水的羽毛,認真地說着。
喉間一口血嗆上來,禅院直哉重重地喘息,恨不得咬上她近在咫尺的纖細喉管,讓她少說點,他道:“就是為了錢嗎,你這個膚淺的女人。”
觸上她迷茫又無措的雙眼,他又如鲠在喉,閉上嘴回歸到緘默中去了。
無非是這樣淡薄的結論了,我又在生什麼氣啊?受不了。
“嗚嗚,因為我真的很缺錢,我想要在三十歲之前買下溫泉旅館。”她絕望又怯懦地捏着自己的裙角,聳着肩膀,小心翼翼地擡起頭來,“這樣會不會也太奢侈了。”
“買十年的試用期也行的。”她折中了一下,很難過的樣子。
“為什麼非得是溫泉旅館啊?”他勉強睜開眼,終于忍受不了地沙啞開口。
寡言時,蹙眉憂郁的少年如涼玉般澹涼美麗,帶着生人勿近的排斥感。
“啊啊,因為宣傳海報上有寫嘛,冬天要泡溫泉才是最好的享受。可是溫泉旅行不是很費錢嗎?雖然我家也可以去,但是不能每年冬天都去呀,我也想要每時每刻都有溫泉可以泡,有怡人的雪可以賞,嘛……”
她随手指了一下最外面旅館門口所貼的海報的方向。
似乎是為了讓自己更有說服力,以博得她該得的“賞金”,夏油小紅很奮力地想着,良久,結結巴巴地道:
“呃,哥哥說、說……嗚嗚,想不起來……原諒小紅記憶力不太好,所以我才恨學習這種東西。”她的神情一瞬間痛苦哀怨。
少頃,又恍然大悟地擡手:“哦哦哦!想起來了,哥哥說得有個什麼事情做目标才行。”
“受不了你,哥哥、哥哥,你腦子裡除了你的哥哥沒别的東西了嗎?”禅院的嫡君秾麗的眉眼露出幾分嫌惡和莫名不悅:“你是隻會念叨着兄長的禦令伏地卑渺地生活的仆婢嗎?”
“啊。”這回反倒淪到夏油小紅神情古怪地看着他了。
月亮照在二人身上,華服暗紋、渾身血迹的俊美少年與跪伏在他身邊敦順又面露擔憂的少女如一幅飽含血色卻又凄美恬靜的畫卷。
少年冷冷地道:“做什麼用那種眼神看我?真夠不敬的。”
“因為不久前,禅院君才說着無用的東西湮滅掉澆花、微弱貧瘠的下物依附于強大昭德的存在才好這種話。”她欲言又止,似乎是覺得戳别人傷疤與揭短是不太好的行為,赧然躊躇地道:
“可是……現在你卻在說小紅這樣做不好,我……我不知道該聽哪位禅院君說的話。”
“啊,那是因為……!”因為你現在根本就不是弱者的定位啊。
禅院直哉像要被她打敗了,罕見地歎了一口氣,看過來的眼神冰冷又帶着肅穆的厭惡,“小紅,你真的對你自己的實力沒有什麼認識嗎?如此輕描淡寫地掠過你擊敗的對象,甚至與少女漫畫上荒誕的所謂‘魔法動物’做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