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冷冽帶着血腥味的聲音在空曠的月下空地響起,男人遮在紗帽下的神情帶着佛性的憫然,如一樽木刻的金剛。
風過。
黏稠的血液順着年少的嫡君的指間滴落在灰敗的塵土中。
“既然問不出來的話。”少年凝目,扯出一抹半是凝重半是不羁的笑來道,握緊了手裡算不上順手的殘刀,“那就不用說了。”
“……”男人擺臂,輕松閑适,如拂去柳枝般蕩開他襲來的攻勢。
仿佛聽不懂他話裡的威脅,詛咒師仍舊淳淳地勸谏,隻是一瞬,便已經化為不見虛影的清風,旋身敦肅地立在他的身側。
寬厚的手掌撫上他的刀柄,聲如古鐘:“不用怕,不配合也沒有事的。”
柔軟的指尖,握住注入咒力的咒具卻如鋼鐵般凝實,磐石之力如山般壓來!
“……咳……”
少年雙眼睜大,感受着從刀柄傳來的震顫酥麻感,猛地嗆聲般吐出鮮血來。
不,這一瞬的咒力。
絕對不止一級!
驚駭地擡頭,雙眸對上的一瞬,禅院直哉緩慢地露出恣睢的笑容,讓那副秾麗的容貌顯現出甚至于猙獰的喜意。夾雜着不可思議的惶恐驚懼,像一頭瀕死的狂獸。
“啊…管你是誰啊,”他道。
少年擡起已經麻痹的雙臂,唇齒輕動。
“就在這裡用它殺掉你試試看吧。”
“不用再痛苦了,我會在這裡殺了你。”
兩人的聲音重疊地響了起來。
一重嚣狂低恨,一重寂甯祥和。
迸濺開來的刀光火影,把月色都割爛,化為殘破一縫的二十四分之一。
快過男人悲鳴般歎息的殘刀,在極快的速度中化為零落的齑粉,如散落的花瓣自枯萎的梅花枝頭碎下。
男人僅毫秒僵直的身體磐石般屹立。
“……完整地用出來了啊,”少年撐着牆壁,勉強吐出沉重的吐息,眼角落下猙獰的血淚來,“『投射咒法』。”
豔紅的血滴在绛紫的衣袍上如綻開的鮮紅梅花。
松開手裡粉狀的咒具殘骸,自喉間溢出甘甜的血液,禅院直哉撫上臉龐,後退兩步,胸膛激烈地起伏,自嘲地笑:
“哈…真受不了,一想到我會死在這裡,那群廢物會繼承父親的家主之位,我就氣得死也不瞑目啊……”
“早知道出來之前就把他們全殺了。”他狹長又銳利的眸在松開的指間微眯,惡毒地詛咒自己的兄弟姐妹們,“一群吃糧無身長愛做夢的嗣畜。”
感受着近在咫尺來自死亡的威壓。
男人短瞬隻有思想滑過的僵硬被解除,禅音的鈴铛聲遞來。
最後的時刻,他混亂又迷茫地朝倉庫的角落回頭——
空無一物,隻剩繩索。
哦,想起來了,她跑走了。
跑的也太快了點吧?什麼時候走的?
真難得啊,
有逃跑的能耐的廢物。
叫什麼來着?
……
啊啊,離開了。
我離開了那個地方。
小紅清麗的容貌淌下不由自主的淚水,嬌小的身軀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迷蹤複雜的倉庫通道離開。
好痛。肺像每個支氣管尾端綴着的狹小空間都填滿了沙礫一樣,每每呼吸都帶着牽動肺部甚至于心髒的疼痛感,在泛着紫色的、骨骼都被捏碎的臂膀面前,甯靜的喘息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了。
真的會被殺掉的。
上次距離這樣的死亡是什麼時候呢?
不、不不,沒有上次,這應該是第一次才對。
為什麼我會有這種荒謬的回憶感,就像不久或者說很遙遠之前曾經也面臨着動彈不得、亟待被屠戮死去的情況呢。
哥哥、哥哥在哪裡……?
小紅摔倒在地,嗚咽一聲又爬起來,左右慌張地張望着。
倉庫的懸梁與暗沉的室内景象互相重疊。
兩件事明明沒有任何關聯,但是此刻小紅卻茫然地摸索着走過破敗的結界,“帳”的隔閡就如清水般由着她邁過的步伐蕩開又消散,在她身前,咒術界所分别的“裡”和“表”沒有任何地不同。
普通人眼裡的“認知失敗”,在少女的眼中甚至不存在“認知”與否。
如果能夠窺見世界之間的縫隙。就能夠看見實際上并不是夏油小紅能夠手持通行證般如過無人之境,而是她身後懸空一米、身長約兩米的巨大半透明黑色物體,用露出纖細骨骼的手如掀開薄薄的絲綢做得帷帳一般幫她拉開通往另一邊的屏障。
如果每每走到“門”前,都有人幫你打開它,那麼你也就不會認識到“門”的存在和意義。
正因如此,她也不會意識到需要用“門”來阻擋作為分界線的事物,是多麼的危險。
淚珠淌下,滴在被折斷的鋼筋劃破的手背上,帶來微乎其微的癢意。
舔過幹澀的嘴唇,小小紅壓抑自己的聲音極其小聲地啜泣着,想要大聲地呼喊誰來救援,又怕引來那群可怖的人的報複。
好可怕,好冷。血液都被凍僵了的感覺,為什麼這麼安靜呢?大家都死掉了嗎……啊啊,那種事情也是沒有辦法的吧?就像記錄頻道裡達到壽命就靜靜地死在枯樹旁的蝴蝶一般。
現在的我應該向誰求助呢?
“小紅。”
一滴水從高空墜落到了平靜無波瀾的湖心。
誰在說話呢,男人、女人,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介于兩者之間模糊的存在。
“我們有過契約,你答應過我……所以接下來你死掉的話,我會很煩惱的。”
他在說什麼?
好模糊,聽不清。
“如果他趕來的話你會…你至少…要把他殺掉才行。”
“我們需要活下去,我不想回地獄…所以幫幫我吧,小紅……我給你力量,接受它吧……”
在說什麼呢?小紅聽不懂的呀。地獄和天堂,現在就要做出選擇的決定了嗎?你是誰呢,從地獄裡逃出來的小兔子還是大灰狼,要和我一起到天堂去嗎,我還不想死掉的。
要給我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