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趕緊應下,到了屋子又是燒湯又是打水。聽雨軒燭燈長明,角落處的安神香不知什麼時候被點燃,一夜過去,灰燼落了滿地。
蘭槐這病來的洶湧,一連好幾天都不曾出過屋子,奴仆丫鬟們進出都是輕聲細語的,生怕打擾了裡面人的睡眠。
這日黃昏,蘭槐才悠悠轉醒。眼神空洞的盯着頭頂的窗幔,幾縷風過,上面挂的銀鈴泠泠作響,才将她的思緒扯回。
她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娘子?你可算是醒了。”香菱從屋外端着盆水,一進來就看見蘭槐靠在床頭,“擔心死我們了。”
“我夢見他了。”蘭槐強忍着喉嚨裡的幹澀。
香菱一頓,又趕緊倒了杯白水。
蘭槐接過,抿了一口,低着頭,看不見什麼情緒:“把那隻紙鸢拿來我看看罷。”
“娘子,他已經死了!你這又是何苦。”嘴上雖是這麼說,香菱還是去另一邊的木櫃将那隻紙鸢拿了過來。
紙鸢早已泛黃,但邊角未曾殘缺,一看主人家就保護的很好。
蘭槐纖細的手輕輕撫上,感受着手下的粗糙,末了又将它置于心口,眼角滑下一行清淚,“不過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罷了。”
香菱歎了口氣,走出門外叫庖房再上一碗軟粥。折過身用水浸潤手帕替她擦汗。
“燒水,我要沐浴。身上黏糊糊的,難受。”蘭槐别過頭将那隻紙鸢放在身側,“我睡了幾日?”
“整整五日。要是你再不醒,老夫人又要扣那醫師的祿米了呢。”香菱伸出手指比了個五。
蘭槐沒再做聲,她現在提不起勁。
香菱暗自将榻上的紙鸢放回原位,叫了幾個丫鬟進來替她沐浴。一番清洗,蘭槐才覺得身上爽朗了許多。
“你先下去吧,明日一早和我去給祖母請安。”
香菱應下,邁出去時回頭又望了一眼站在窗邊的蘭槐,歎了口氣終是什麼也沒說。
寒風凜冽,皎月當空。
香斷,燈昏,一坐便至天明。
“娘子,你剛醒怎麼就在窗邊站了這麼久,我昨天該盯着你躺下才離開的!”香菱聲音焦急,放下台盞就急匆匆的将蘭槐扯回來。
“我沒事,昨夜無風。”蘭槐勉力撐起一絲笑,朝桌上走去。上面擺着一碗清粥和一盤蜜餞。在香菱又逼又哄之下才肯将早膳用完,穿戴好衣裳便前往老夫人的玉京築。
今日她着一件石青色團花紋暗紋棉袍,披着淺灰素緞鬥篷,為遮掩病氣略施粉黛,一眼看去面若春曉之花。
玉京築内幾個紅綠襖子的婢子打起簾籠,候着蘭槐。甫一踏入,老夫人就走了過來,一把攏住蘭槐,心肝兒的哭着叫着。一旁的嬷嬷見狀連忙過來拍拍老夫人的背。
“我可憐的善兒啊,那許氏真是惡毒,竟害的你卧病多日。”老夫人接過嬷嬷遞過來的方帕,沾沾眼底的淚花,“也該是怪我,早知道就不叫人打那幾下。”
說話間,奴仆已然将瓜果奉上。蘭槐剝開一瓣橘子往老夫人嘴裡喂:“總歸是許氏的不是,我現在身子也好了,您莫要擔憂了。這橘子可甜?”
蘭槐自然而然的将話題引到别處,又陪着老夫人聊了半晌。老夫人枯槁似的手一直牽着她不放,直至用完午膳才肯放她走。
“娘子,可要回聽雨軒?”香菱問道,心裡卻在想着前些日子的文牒還沒拿下來。
果不其然,蘭槐的下一句就問道:“文牒拿到了嗎?”
“不……不曾。前些日子照顧娘子你,竟叫我忘了這事,趕明兒我就去取來。”香菱低着頭,一副羞愧模樣。
“嗯。那便随我一起去吧,請車夫來。”蘭槐神色依舊淡漠。
“娘子,昨夜大雪,今日天寒,你這身子”香菱還想勸誡。
“我說,備車。”蘭槐一字一句。
香菱盯了眼蘭槐的神色,掩眉應下。
文牒在蘭淵那裡收着,适才從祖母口中得知他今日在店鋪中查賬,離的還有些遠。
十裡長街,萬聲叫喝。昏昏市井氣,呫呫兒女語。即使是在冬日街上仍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娘子,前面那條街人多,馬車擠不進去,可能要下來步行。”香菱掀簾,從車外進來。
蘭槐答應一句将一旁的帷帽帶上,扶着香菱的手往下走。
“怎麼這麼多人。”蘭槐直皺眉頭,忍受過路人身上的異味和不知從哪飄來的胭脂氣。
“前面是樂雲樓,今日好像有詩會。”香菱邊說邊瞧蘭槐的臉,見她沒有異樣也就放下心來。
香菱扶着蘭槐的手臂,另一隻手在前面開路。好不容易才從樂雲樓前面的路段擠了出去。
适才人多,擠得蘭槐有些發熱,将面前的帷帽撥開一邊,清新的空氣瞬間湧了進來。眼瞧着不遠處便是兄長的店鋪,她将要擡腳,卻被人鉗制住。她低頭一看,竟是一個蓬頭垢面的婦人。
身上衣裙單薄,雙肩顫抖,抓住自己的衣裙緊緊不放。
“娘子,蘭娘子,求您救救我吧。求求您了……”
話還沒說完就被香菱一腳踢開,“哪來的落魄戶,竟也敢在娘子面前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