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昭昭隻是某個皇室的閑散親王，她或許還會感到害怕。但她是龍神與羽蛇神之女，是藍電霸王龍宗并玉氏唯一的繼承人，從小到大，她從來就不曉得這個“怕”字究竟要怎麼寫。

她到底還很年輕，甚至可以說仍然保有稚嫩。昭昭聽着母親的故事長大，知道她在戰場上有多麼無往不利，如何領兵打仗，又是如何不敗不衰，心中自然也向往久矣。在她更小的時候，她總是在想，假使她也像母親一樣踏上戰場，就會知曉戰神是如何割下敵人的頭顱，如何讓滾燙的血浸透、灑滿邊疆的每一寸土地。

再說她都魂聖了，一個魂環配置精良的魂聖擱在戰場上，那絕對是一大殺器。

昭昭信心滿滿。她被霍雨浩的精神探測共享魂技輔助，又緊緊地跟王冬拉着手運轉光明之力，此時此刻的狀态堪稱全盛，連扇動翅膀都變得更有勁兒了。羽蛇神翼龍的黃金羽翼重重地一揮，光屑金絲散落，有若紛揚中的一舞，她豔麗的七枚魂環堆疊起落，那是何等絢爛奪目的顔彩，在嗜血的沙場上輕而易舉地奪走了所有人的視線，橘子和珂珂也不例外。

她們先看見了一名來路不明的魂聖——不，不是來路不明！橘子猛然驚覺她見過這張臉，滿月宴席上這一張臉低柔又冷麗，燭影飄搖漫過她睫羽，她英氣的眉，鎏金的眼……這是鬥靈帝國的宗室親王，是紅塵長公子的未昏妻子！

一股電流幾乎是在瞬間劈過橘子的天靈，戰局不穩，頹勢已現，她們已經很疲憊乏力，現今也隻是勉力支撐，這個異國的親王出現在這裡，隻會讓情況變得更壞：假如她來者不善，局勢将更加混亂；假如她不報惡意，那難道日月帝國所屬還要保護她？這固然是紅塵公子的未昏妻，或許也是紅塵家族的盟友，但刀劍無情，這年頭魂導器的炮火更是不長眼睛，她們已是自顧不暇，如何去做一個善人，一個保護者？

橘子知道自己不能崩潰——絕對不能。她也當然沒有崩潰。大多數女人的情緒都更為穩定，橘子是個中翹楚，越是危急，她越鎮靜，思考起來也更為理性。

然而幸運的是，上天似乎還很眷顧她。在她腦中閃過莫測的決斷時，身旁的珂珂忽然大喊道：“橘子姐，那是霍雨浩！”

霍雨浩。

她忽然變得更加清醒了。這是友軍，霍雨浩是敬武親王的同門師弟，也與她、與珂珂有過同窗之緣。眼下的情況至少不會更糟了——霍雨浩絕不是那種添亂的人。

卻見年輕的敬武親王振翼而來，她的修為最高，速度也當最快，第一個落到橘子和珂珂跟前，雖在戰場之上卻依舊閑庭信步，她手中真該有一把合歡扇，扇墜輕搖，珠玉飄飄，真該就這樣掩住半張清凜的臉，隻微微地露出那雙流光溢彩的眼。

可惜這是戰場，不是士族的曲水流觞。

“見過太子妃。”親王先沖她點了點頭，大約是時局緊急的緣故，敬武王沒有再過多施禮，隻開口問道，“打退她們，就夠了嗎？”

饒是橘子浸淫權謀多時、領兵多日，也不禁為這個問題愣了一愣，敬武王……她本以為她會問援兵數量、何時到來，會問軍備狀況，又或者她們還能撐多久，但都沒有。

實話說，橘子覺得她更想問的是：要留活口嗎？

“回殿下的話……原則上來說，是這樣。”

那親王便淡聲道：“好。”

就這麼一恍神的功夫，速度稍遜的霍雨浩和王冬也穩當當地停在了她們跟前，前者來不及寒暄，隻匆忙問道：“情況怎麼樣？”

不怎麼樣。橘子蒼白地扯了扯嘴角，而霍雨浩顯然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如此顯而易見，他換了一個問題，道：“怎麼打起來的？”

橘子先講了前因後果，故事不長，一個典型的造反故事。她和珂珂領兵平反，卻反而狼狽。

話到最後，她說：“以諸位的本事，想必不難脫身。”她很顯然沒有把昭昭之前的話當真，一個異國親王，憑什麼來幫她們的忙呢？憑紅塵公子是她的未昏夫郎？還是憑她的同門師弟是她們的同窗？這點情誼在政治面前簡直像一個幼稚的玩笑，橘子當然不會當真。為此她隻是道，“我們就此别過，還請諸位明哲保身。”

昭昭隻感覺一個問号爬上了她的腦袋，她剛剛的意思應該還挺明顯的吧？她要幫她們的呀。

五指傳達來柔軟的觸感，是王冬捏了捏她的手掌，在旁低聲道：“這位娘子是不想叫咱們被攪進來呢。”

她知道啊。王冬繼續道：“雖是太子妃、是領兵打仗的将帥，但她的心腸還不錯。”

昭昭懂了，王冬在說：她人還怪好的嘞！

霍雨浩将魂技觀測到的局面共享給橘子與珂珂，三人神情嚴正地商談，昭昭不得不打斷她們，問橘子道，“敵軍普遍都是什麼水平？最高有沒有超過魂聖？”

橘子頓了片刻。那隻是很短的一瞬，過後她抿着嘴唇，嗓音裡含有些微的苦澀，“都是四級魂導師，配備的魂導器也以四級為主，不過她們的主将恐怕是一名五級魂導師，為此也裝備了五件左右的五級魂導器……殿下，”她再一次停頓，神容重新嚴肅起來，“她們的總數有八十餘人。”

八十個……

昭昭又想到母親了。

戰場是龍神一人的戰場。她在人間的封号是敬武将軍，敬武，敬武……于是她承襲王爵之位，成了敬武王。

戰場之上，母親一個人就是千軍萬馬。她是母親的女兒，這種兇悍的血性也當然完整地遺傳到了她身上。

更何況她也遺傳到了父親一脈的家傳之毒。戰場用毒為人所不齒，但天底下再沒有比亡郎香更殺人不眨眼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