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邊是郎君心緒，情絲萬千，這一邊的氣氛倒很融洽。同戴玥衡談笑，昭昭不必費太多心思尋找話題，因為前者會心甘情願地代勞。

作為一個男子，他似乎太過于主動，若非他是白虎戴氏的長男，無人敢質疑他的行止，那麼世人都會說這個郎君輕浮放蕩，指責他不夠規矩。

戴玥衡是自幼浸泡在三綱五常中的貴公子，他本該循規蹈矩，崇敬禮法。但這個人同樣長久地沉浮在軍營當中，因此自然而然地在必要時刻舍棄了幾分臉皮。所謂士族風雅，在昭昭面前并不是多麼重要而不可抛卻的東西。他的意思是，于他而言，她淩駕于萬物之上。

“我已有些日子沒去過你們府裡。”

昭昭有一搭沒一搭地、漫不經心地說，她總是突如其來地變換話題。在她提起這件事之前，她們原本正在說邪魂師團體——這正是她們這次任務的剿滅對象。

史萊克内院監察團以剿滅天下邪魂師為己任，這也使它的地位高高在上。然而它并不是泛大陸唯一一個對抗邪魂師的組織，聖火教也同樣以此為教義。

戴玥衡剛還對她說，據說聖火教主擁有淨化之火，那是可以灼燒邪魂師靈魂、令她們武魂重歸純淨，如同胎兒初出母親腹中一般“歸真”的力量。

精神系第一武魂附加極緻之火第二武魂。昭昭颔首，了然，并不多言。

“……也沒有很久。”戴玥衡道，嘴唇抿起來了，因是彎在唇角，便顯得像一抹笑，無怪乎清俊英秀，動人姿容，“我去藍電霸王龍宗拜見就夠了，何須麻煩你親自動身呢？畢竟相隔兩國，不似在學校中方便。”

她就淡淡地笑了一下，隻說：“你也曉得不方便。”隻這一句話，連語聲都薄薄淡淡，似乎全無旁的意思，卻叫戴玥衡品味出幾分調侃，他仍然抿着嘴唇，耳廓隐隐地暈上了一層紅。

他看着她的眼睛，想鎏金色，多麼冷淡美麗，仿佛黃金熔鑄成珠丸，那樣名貴又保有威儀的樣子，她的眼睫輕輕地垂下、扇過，就往心間帶去了一陣飄忽的若即若離的風，他說：“昭昭……你知道我願意的。”

“嗯。”她說，“我知道。”清淩淩帶笑的嗓音，其中卻仿佛沒有柔情，人們卻慣會以貌取人，觀她的容顔秾麗，便說這是菩薩娘子，心腸溫柔多情。

于是戴玥衡明白，這不是一個好話題。他摒棄世家郎君的尊嚴，當然并不隻是因為他在軍營中摸爬滾打過一段時日，而是因他明白，要指望昭昭軟化，隻能是他锲而不舍地主動攻克，卻還要把握尺度。

菩薩娘子，對誰都多情，對誰都無情。直教人歎息，引郎君涕零。

終于到了明鬥山脈，衆人修整過後，看到了星羅軍隊發來的信号。

戴玥衡早已同白虎公爵戴浩說過這件事，明鬥山脈是兩國交界之地，礙于地理位置特殊，圍剿行動不能由軍隊正面參與。盡管如此，史萊克衆人去軍營與元帥戴浩打個照面，雙方交換情報，這還是沒問題的。

當然沒問題。除了霍雨浩的情緒似乎不太對。不過王冬的情緒貌似也不太對，他有一點低落，仿佛連色澤美麗的頭毛都支棱不起來了。

昭昭想湊過去見他，戴玥衡卻在此時握住了她的手。郎君的手掌寬大，指腹有一層薄繭，白虎魂師的體溫較之羽蛇神魂師高出許多，她在肢體的相觸中感受到勃發的、熱氣騰騰的溫度。他的手卻在抖，握得很緊、很緊。

“昭昭，”戴玥衡低聲道，“陪我一同面見父親吧。”

昭昭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會兒，因是表情不顯，所以神色便很有幾分意味深長。她在心中簡單地盤算了一下如今她和白虎公爵的地位與關系——白虎一脈再如何顯赫、與星羅皇室沾親帶故，也到底是公爵爵位。而如今她已繼位，是正兒八經的一國親王。她也有相當一部分的兵權。

“好吧。”她反客為主地回握，再用力地捏了捏，帶着一絲涼意的指尖安撫一樣地劃過戴玥衡的手背。他的尾椎骨為此一僵。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白虎公爵的背影，他的披風被山間的風毫不客氣地吹拂而起，宛如層疊洶湧的波浪，在靜徹的山脈間咆哮、翻湧。戴玥衡叫了一聲“父親”，他于是轉過身來，入目最先是一雙凜冽的眼。那雙眼是透徹的藍，他有軍人的淩厲和威嚴。

戴玥衡向他父親單膝下跪、低頭，昭昭卻不必。她為此松開了他的手。假使她如今沒有隐藏身份，那麼戴浩見到她，該先向她見禮，再附一句星羅帝國白虎戴浩，見過敬武王殿下。

可她如今隐姓埋名，而戴浩也知曉她不願在學院中暴露身份這件事，因此見到她隻是一颔首，再道：“搖光也來了。”

昭昭含笑道：“伯父許久未見，仍然有英豪氣概。”

“搖光英傑娘子，何必取笑我一介男流。”戴浩道。他曉得她的字——敬武親王的字在士族之間流傳得很快。說完這句話，戴浩才給了戴玥衡一個眼神，對他說，“鑰衡。”

戴玥衡恭敬地面向他的父親，後者的神容始終淡淡，然而又飽有威嚴。戴浩先與玄子攀談，二人進行了簡要的情報交接，過後玄子揮手道：“休整片刻，一刻鐘後開始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