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韶從一片混沌中緩緩醒來,意識仿佛從無邊的深淵中一點點爬升。眼皮似乎壓着千斤巨石,難以睜開,耳邊模模糊糊地傳來外界的聲響,有燭火輕微的“噼啪”聲。
她試着動了動手指,卻覺得四肢發軟,過了一會兒,意識逐漸清晰,腦海裡閃過之前的畫面——棺木打開時的雪花飄落,外祖父骸骨上的紫黑色,還有吳登跪倒在雪地中聲淚俱下地求饒……
虞韶的眼皮終于顫了顫,緩緩睜開。床邊擺着幾盞琉璃燈,燈光柔和,卻帶着一種沉悶的昏暗感。她眨了眨眼,視線漸漸清晰起來,古舊的紫砂茶具蒸騰出白茫茫的霧氣,屏風上繪就的山水墨色已然有些褪去,窗邊挂着沉重的錦緞窗簾,紋樣繁複而厚重。
“原來還在别院啊……”虞韶緩緩環顧四周,心中不由得湧起一絲失落。她閉了閉眼,試圖将這份沉重的情緒壓下,可胸口卻依然泛起微微的酸澀。
靠在軟榻上打盹的女子似乎聽到了她的輕歎,猛然驚醒過來。她見虞韶醒了,眼中頓時露出驚喜,連忙起身,疾步走到床邊,在榻前半跪下來,小心地扶住虞韶的手臂,輕聲說道:“小主醒了?這可擔心死奴婢了。”
竹影細細打量虞韶的臉色,一連串地詢問道:“身子可覺得好點了沒?可有哪裡不适?奴婢這就去給小主倒點茶水潤潤嗓子吧,您這一覺睡得久,嘴裡怕是幹得難受。”
她說着便起身,從不遠處的桌案倒了一盞熱茶捧在虞韶嘴邊,又說道:“松生正在小廚房裡守着爐火,給小主煎藥呢。小主既然醒了,奴婢再讓他們煮碗雞絲粥來,小主好歹得墊墊肚子,這許久不曾吃東西,怕是餓壞了吧。”
虞韶聽着竹影的絮叨,原本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無奈,卻并未出聲阻止。她靠在枕頭上,任由竹影忙前忙後地張羅,心中泛起暖意。
“啊,對了!”竹影忽然想起什麼,擡頭看着虞韶說道,“蔣小主聽聞小主暈倒的消息,連夜趕過來,守了小主一整天呢。奴婢勸了她許久,見天色已晚,這才讓蔣小主在隔壁廂房先睡下。
虞韶輕輕握住竹影的手,語氣柔和:“竹影,這段日子辛苦你了。我不在宮中,你和松聲還好嗎?可有人給你們添麻煩?”
竹影擡起頭,臉上揚起一抹淺笑,“小主放心吧,我和松聲都好着呢,宮裡的活兒雖多,但我們兩個還能應付得來。倒是小主在别院住着,遠離宮中,隻怕苦了小主才是。”
她說着,目光中閃過一絲落寞,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開口:“不過……奴婢無能,這段日子,咱們宮裡有幾個小太監和小宮女,聽說小主住到了别院,便覺得……覺得小主失了寵,就私下尋了門路,轉去了别的妃嫔手下當差。”
她說到這裡,聲音低了下去,臉上浮現出幾分懊惱和自責:“這些不忠心的奴才,留在身邊也是禍患,奴婢看得清楚,索性都給了銀子,打發他們出去了。隻是……隻是奴婢沒能為小主留下人手,也沒本事讓這些人忠心耿耿,一心為小主效力。”
虞韶拍拍竹影的手,““走了就走了吧,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宮裡本就是如此,人人都得為自己謀出路。既然他們心不在這兒,留着也沒意義,遲早也是隐患。竹影,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人心難測,忠誠難求。但隻要有你和松聲在我身邊,我已覺得足夠。”
現在天色太晚,蔣姐姐那邊也别再去打擾了。明日一早我再和她好好說話。”
竹影點了點頭,拿起旁邊的燭台,将幾盞未點燃的蠟燭依次點亮,室内頓時明亮了許多。然而,别院空置了許多年,即便此刻燈火通明,依舊顯得冷寂。
虞韶心中一陣恍惚。眼神微微失了焦點。竹影将燭火點好,動作幹淨利落,随後向虞韶行了一禮,恭敬地退到一旁,似乎準備告退。
虞韶看着她行禮的身影,抿了抿唇,想要說什麼,卻又遲疑了一瞬。終于,她還是沒能忍住,将盤桓許久的疑問問了出口,聲音低緩卻帶着隐隐的緊張:“竹影,你和松聲都來了别院,皇上的意思……可是從此便讓我在别院長久住下了?”
竹影搖搖頭,“小主在朝堂上暈了過去,别院離得最近,方公公便先帶人将小主移到别院請太醫診治。我和松聲也是因此奉命趕來别院伺候小主。方公公說,一切以小主的身子和腹中龍胎為重,讓小主在别院多住幾日,養好了身子再回咱們宮中也不遲。”
虞韶略微松了一口氣,臉上的緊繃稍稍緩和了一些。指尖卻不自覺地将被角揪得發皺,她猶豫了一下,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一切……都是方公公的意思嗎?那……”她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吞咽了一下才終于問出口,“那……皇上呢?皇上可曾來過?”
竹影愣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微微一滞,随後眉頭輕輕蹙起,神情間透出幾分為難。她沉默了片刻,目光閃爍,似乎在斟酌着措辭,最後還是緩緩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小主,這幾日,皇上……并未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