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憤怒的聲音逐漸響起,最初隻是低低的幾聲,很快卻像烈火一般迅速蔓延開來,百姓們憤怒的呐喊彙成整齊的呼聲,一聲比一聲響亮,一浪高過一浪。
“誅奸臣!昭青天!”
“誅奸臣!昭青天!”
吳登聽着四周激昂的呼聲,身體愈發顫抖,臉色慘白如紙,仿佛血液在瞬間被抽幹。他眼神慌亂無措,耳邊那憤怒的喊聲如重錘般砸在心頭,徹底打碎了他最後一絲僥幸。那些喊殺聲、怒斥聲,仿佛是地獄的亡靈在向他索命,壓迫得他無法呼吸。
那些吳登曾經不屑一顧的“蚍蜉”,那些他視為蝼蟻的百姓,此刻卻發出了一道又一道憤怒的呐喊聲,這些本是微不足道的聲音,此時此刻卻如同江河入海,彙聚成滔天的巨浪,咆哮着向他壓來,将龐然大物一樣的吳家逼入死境。
吳登的額頭上滲出一層冷汗,汗珠順着他的鬓角滑落,卻被寒風凍成冰冷的刺痛。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辯解,但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隻能發出一些微弱而嘶啞的聲音。他的嘴唇微微顫抖,想要擠出幾句自救的話語,可那震天的呼聲和四周無數憤怒的目光,讓他的每一個字都如鲠在喉。
“我……我……那是……不是我……”他終于掙紮着開口,但語句卻斷斷續續,蒼白的辯解更顯得可笑和無力。他的聲音微弱到幾乎被呼嘯的寒風淹沒,甚至連自己都聽不清。
他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整個身體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雪地中。冰冷的積雪瞬間沾濕了他的衣袍,刺骨的寒意從膝蓋傳遍全身,他卻已經感覺不到任何冷意。
他的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臉色慘白如紙,眼神四處閃躲,卻再也找不到一個能讓他逃避的地方。四周一片寂靜,隻有紛揚的雪花無聲地落下,覆蓋在他的肩頭,像是慘白的靈幡。
“我錯了……”吳登的聲音越來越低,甚至帶着一絲嗚咽,他低下頭,整個人癱軟在地,狼狽得如同一條失了魂的死魚,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我……求皇上饒命!求……饒命啊!”
四周的百姓靜默無言,站在飄落的雪花之中,他們目光灼灼,卻沒有一個人發出憐憫的聲音。他們隻是冷冷地注視着吳登,一個曾經不可一世、視百姓如草芥的權臣,如今如喪家之犬般跪伏在雪地上哀求。
趙煜沒有低頭看吳登一眼,一字一句毫不猶豫:“傳朕指令,罪臣吳登,罪大惡極!其所作所為,戕害百姓,毒害忠良,編造冤案,死不足惜!
即日收押大理寺,擇日問斬,以告慰浔陽百姓,昭告天下!
吳家族人及一切牽扯此案的相關官員,皆收押入獄,由刑部、大理寺和玄衣衛共同審理!凡有不法之事,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圍觀的百姓們先是一愣,随後爆發出一陣歡呼,有人甚至熱淚盈眶,跪倒在地高呼:“皇上英明!青天昭昭!”
朝臣們也被這一幕感染,紛紛站直了身子,齊聲向趙煜行禮,聲音整齊而莊重:“吳登罪行,罄竹難書,皇上誅殺奸臣,英明果決!”
隻有陪在趙煜身邊的方聞看見了趙煜眼中隐忍的痛色,聽見了帝王低聲的自語,“能讓忠臣十年蒙冤,縱容吳家作惡多端,為君者豈能逃脫其責?這已是朕的過失了啊……”
吳登聽到這宣判,整個人仿佛瞬間被抽空了所有力氣,呆呆地跪在地上,目光渙散,嘴唇微微顫抖,竟連最後的掙紮都放棄了。他知道,這一次,他再無翻身的可能。
虞韶站在一旁,眼中淚水盈滿,視線漸漸模糊,她凝視着外祖父的遺骸,雙拳緊握。
欣慰嗎?是的,今日罪首伏誅,外祖父的冤屈終于得以昭雪,她本應感到高興,可是——她的喉頭哽咽,心中卻充滿一股難以平複的悲痛。
斯人已逝,外祖父、父親、母親、姐姐……那些曾經陪伴她的人,那些至親的臉龐,已在歲月的侵蝕下連記憶也模糊。這十年仿佛一場噩夢,但是那些刻骨銘心的傷痕,卻不斷提醒着她,她所失去的一切再也無法挽回。
大雪無聲地從天空中飄落,漫天飛舞,宛如無聲的挽歌,落在虞知府的棺木上,溫柔地遮蓋住紫黑色的骸骨,也逐漸覆蓋住了虞韶的視線,仿佛蒼天在用這雪水清洗人世的污穢。
虞韶的視線漸漸模糊,天地之間仿佛被無邊無際的白色所覆蓋。過去十年,她每次閉上眼,都會墜入無盡的黑暗之中,那些血色的回憶、親人的慘死、無力的掙紮,都會化作夢魇将她吞噬。然而今日,随着雪花一片片落下,她的世界不再是黑暗,而是白茫茫的一片,往昔的苦難、黑暗、噩夢一同消失在這片潔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