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下首的吳二察覺到朝臣們隐隐投向吳家的疑惑目光,心中一緊,不願讓這種猜忌在殿内繼續蔓延,連忙應聲道:“皇上英明,微臣自當遵命。”他稍稍頓了頓,仿佛思索片刻,随即補充道,“不過,微臣還有一愚見,這些證據人證交由大理寺封存,自然是妥當至極。然而,昭美人……雖說身為後宮妃嫔,但既然牽涉進浔陽一案中,若繼續留在宮中,恐怕難免會讓其他娘娘心生不安。微臣鬥膽建議,将昭美人暫時安置于别宮,以免擾亂後宮清甯。”
虞韶淡淡擡眼看了吳二一眼,心中冷笑,怎會不知他的用意?不過是怕自己趁機在皇上耳邊吹枕頭風,動搖他對浔陽舊案的決心罷了。
趙煜一向高傲,掌控欲極強,即便與自己情好時日久長,也從不會因區區幾句枕邊私語而改變對朝局的判斷。何況,如今她瞞着他謀劃了如此深遠的一局棋,趙煜心中向來不能容忍欺騙,而她的隐瞞無疑觸及了他最忌諱的底線。他心中多半已是失望至極,剩下的不過是被欺騙的怒火與無盡的煩躁,對自己哪裡還有半點信任,更不可能因為她的幾句言辭而心軟?
虞韶心中一片了然,吳二這般急着将她從趙煜身邊隔離開,分明是意識到皇上對吳家的忌憚與對太後的不滿已經在心中積蓄至頂點。他們害怕,趙煜并不在乎浔陽案的真假,隻是想要找個借口将吳家在江南的勢力掃除趕緊,更不敢再讓任何可能的威脅存留在趙煜身旁,生怕一個不慎,便會将吳家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然而,她也忍不住輕輕苦笑一聲。自己精心謀劃,步步為營,如今,雖然掀開當年浔陽舊案,為外祖父證明清白總算邁出了第一步。但今日之後,她在趙煜心中究竟會成為什麼樣的存在?是與吳家和慈甯宮同樣的敵對,還是……比之更為痛恨與不可原諒的存在?
虞韶想到這裡,心中不由一酸,她忍不住擡頭向上,望向高座之上的趙煜。那人曾無數次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溫柔地回望她的目光,此刻卻微微偏過頭,避開了她的視線,堅硬如刀削的下颌線條在燈火下顯得冷峻而遙遠,帶着一種生疏的疏離感。
虞韶心中泛起一絲苦澀的自嘲,果然,趙煜容不下絲毫的背叛與欺瞞。曾幾何時,她是他掌心中的珍珠,被他小心呵護,而如今,她卻成了刺痛他心底柔軟之處的粗粝沙石,觸動即痛,不容久留。
她緩緩垂下眼簾,盯着腳下冰冷的石磚,那地面映出的倒影在火光的跳躍中微微晃動,仿佛她的影子也随之在動蕩。她在心中一遍遍默默告誡自己:當初選擇步入這場棋局時,就已設想過所有的後果,甚至最壞的結局。如今趙煜并未因她的欺瞞而大發雷霆,亦未失去理智地将她投入大牢,而是冷靜地決定重啟舊案,給予當年浔陽的冤屈一個昭雪的機會。這已經是帝王的極緻仁慈,她又何必再奢望更多?
隻是,内心的勸慰難掩心中綿長的疼痛,那痛楚如細絲般纏繞在她的心間,每一根都割出道道血痕,密密麻麻,卻無處宣洩。她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冷靜,足夠理智,以為隻要能為家人洗刷冤屈,便可無懼一切代價。可當她真正面對趙煜那冷然的目光時,才發現,這條複仇之路的代價遠比她想象中沉重得多。
上首的趙煜微微垂下頭,珠玉串成的冕旒低垂在他額前,垂墜的玉串在燈火映照下投下淡淡的陰影,遮住了他的眉眼,令他的神情難以辨清。大殿之中,衆人屏息等待着他的裁決。
終于,他淡淡地開口,聲音冷然,卻透出一種無可置疑的威嚴:“那吳大人覺得,昭美人應該安置在何處才合适?”
吳二拱手作揖,仿佛在替虞韶周全地思慮一番,故意思忖了片刻才緩緩開口:“依微臣看來,昭美人身為宮中妃嫔,自然不便出宮,若要在宮内安置……恐怕還是永寒宮最為妥當。”
話音剛落,方葳蕤不禁瞪大了眼睛,心中充滿憤怒與不甘。永寒宮,那分明就是冷宮!吳二這厮果然居心不良,居然想借機将虞韶逼入冷宮!她氣得當即反駁道:“吳大人怕是忘了,小主如今懷有皇嗣!若是小主和腹中胎兒有個萬一,恐怕吳大人這責任是擔不起的吧!”
吳二臉上露出一副無辜的笑意,微微搖頭,語氣帶着刻意的溫和,仿佛在為方葳蕤的激動辯解:“唉,方姑娘莫要誤會微臣的意思。我可從未說要将昭美人當作冷宮妃嫔對待。即便入永寒宮,也是暫居而已,怎能與冷宮相提并論?再者,永寒宮并非真正的冷宮,若隻是暫住,并無任何限制。而且,有方姑娘陪伴左右,一同照顧昭美人,自然不會怠慢了小主的起居。這不過是微臣一介小臣的建議而已,若方姑娘不願意,也請溫言細語,切勿在聖上面前無禮失态。”
虞韶見狀,輕輕握住了方葳蕤的衣袖,低聲止住了她即将脫口而出的辯駁。她心中十分清楚,吳二無論說多少,最終能夠決定自己去向的,也隻有趙煜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