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葳蕤的手掌緊緊撐在冰冷的地磚上,冰涼的觸感從掌心滲入,令她原本因憤怒而激動的心跳稍稍平複了一些。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時,目光已然冷靜而堅定。她擡起頭,穩聲答道:“微臣雖不是虞知府的血親,然當年災難之中蒙他施以援手,受其大恩,今日敲響登聞鼓,狀告承恩公,正是為了還一份清白——”
她的話尚未說完,便被吳登不耐煩地打斷了:“哈!原來如此!受過那罪人的恩德,難怪你今日為了他不惜抛頭露面,誣告本官!你這女子,真是冥頑不靈,妄想拿一個死去的罪人來替自己開脫,豈不可笑!”
他話音未落,大殿之外突然傳來一聲清冷的女聲,“我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朝廷查案看的不是證據,而是關系與舊情?若照承恩公的邏輯推斷,朝中受過吳家恩情的大小官員無數,若這些人皆為了吳三爺掩蓋真相,罔顧事實,豈不是更加順理成章?”
趙煜的目光朝殿門口望去,擱在腿上的手不自覺地攥成了拳,指關節微微發白。他的視線落在那抹熟悉的身影上,心中驟然泛起波瀾。她的身上穿着一襲繡有玉兔望月圖案的百褶裙,在大殿的燈火映照下,裙擺閃爍着如星屑般細碎的光芒,熟悉而又灼目。今日清晨,她才曾牽着裙角,在他面前俏皮地轉了一圈,語調輕快地問他,“皇上看内務府新送來的衣裳,臣妾穿着好不好看?”
趙煜目光上移,落在她眉間那一點熾烈的紅梅花钿上,像一簇燃燒的火焰,奪人目光。那同樣是他親手所繪,一筆一畫,小心翼翼地勾勒成形。
侍立在一旁的方聞,縱然跟随趙煜多年,見慣了風風雨雨,此刻也忍不住微微張大了嘴,滿臉震驚地望着一步步走入大殿的那道倩影。心中一陣慌亂,卻不敢輕舉妄動——虞韶本該留在後宮,怎會突然現身前朝,還在衆目睽睽之下為方葳蕤鳴不平?該不會是為了護着自己身邊的女官,便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吧?這……虞韶從來謹慎也不像是會做出這樣事情的人呀。
“小主,小主!您不能進去呀!”門口的小太監一邊攔阻,一邊焦急地喊道,“今天是中秋宴,文武百官皆在,您不能闖入前朝呀!”
他尖利的聲音在大殿中回響,瞬間掀開了女子的身份,如一滴沸水落入滾燙的油鍋,朝堂頓時沸騰了起來。
“這是後宮的女眷?怎麼竟跑到前朝來了!”一名老臣皺緊眉頭,滿臉不可置信,聲音中帶着壓抑的怒意。
“後宮不得幹政,這是祖制!貿然闖入前朝,這是何等僭越之舉?豈不成了牝雞司晨!”
“但是,剛才她似乎是為那位敲登聞鼓的女官出聲相助……這位小主,和浔陽舊案究竟有何關聯?”一名年輕官員低聲自語,目光在方葳蕤和女子之間來回徘徊,眼中滿是疑惑。
“諸位大人且别急着罵我紅顔禍水,”虞韶語氣含笑,神态自若地環視大殿,面對那些或驚訝或貶斥的目光,她竟如閑庭信步般,仿佛置身自家後花園,絲毫不受衆人非議的影響,顯得悠然從容。“方才承恩公質疑方葳蕤為何要為一個早已去世多年的‘罪臣’鳴不平,質問她與虞知府非親非故的關系。我今日前來,便是為了解答承恩公的疑惑。”
她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冷意,輕描淡寫地說道:“可惜啊,當年虞知府不明不白地死在獄中,虞家的大小姐和姑爺也相繼遭難,重傷不治,撒手人寰。而那家中僅剩的兩個幼小女兒,也被黑了心的下人哄騙着遠遠賣了出去,流落不知所蹤。這般冤屈,真是無巧不成書,比戲台上演的還要更有趣呢。”
吳登愣愣地看着她,眼中不由得露出貪婪的光芒——如此美人,氣度非凡,真是世間難尋的絕色。
站在一旁的吳二心中卻暗叫不好,強行拉住了已經有些失态的吳登。他按捺住内心的焦躁,試圖保持冷靜,朝虞韶拱手道:“不知是後宮中哪位小主?隻是這是前朝,不是您該來的地方。更不必含糊其詞,含沙射影,口口聲聲暗示當年是我吳家斬草除根……”
虞韶輕輕一歎,搖了搖頭,打斷了吳二的質問,語氣間帶着一絲戲谑,“吳大人,這話可就說得不對了,怎麼能叫斬草除根呢?要讓您失望了,我虞家尚有餘生之人,我還活着,活得好好的。”
話音一轉,她的語氣陡然一冷,溫柔的神态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寒冷如霜的氣勢。“我本名虞韶,浔陽知府虞江聞乃我親生外祖父,我母親是虞知府唯一的獨女,未曾出嫁,而是招贅成親。我便是虞家唯一的血脈,是虞知府在世的最後一個後人。”她一字一句,帶着堅定與決絕,聲音在大殿中回蕩,令每個人都不禁屏息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