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這句是餘漁所說,可代瀾回頭才遲鈍發覺這聲感慨竟然來自高荔。
風将女人的八字劉海吹開些許,下颚線流暢完美,她的眼笑不見底,好似隻需對視片刻就能看透心底的秘密。
是來自年長者閱曆的壓迫感。
亦或是代瀾太過避諱兩人前塵和現下關系的過度敏感。
她還了個笑容,剛要僞裝再解釋,卻聽對話裡的另一人先行回應:“這麼說來我确實很有當社工的天賦咯?”
将默契歸于職業素養,巧妙的回答。
“哪天寫不出歌就去當社工算了。”何子遊語氣拖長,像是極為懶散,随口玩笑。
“喲,和自由哥哥——”宋汝然掐着嗓子說話,熟人Line又開始酸味攻擊,“你還有寫不出歌的那天啊?那肯定是百年之後了。”
代瀾在前面帶頭走,邊看下一戶的位置,邊分神聽了他們調侃,正憋笑,身邊忽然來人,她敏感察覺早早擡頭,卻見是徐揚帆一臉歉意。
“小瀾,我剛剛坐了人家門檻,盤慶奇那樣說,會不會讓他記恨我,或者連帶咱們工作也反感啊?”
他倆算是隊伍裡身高差最大,徐揚帆頭彎得很低,既是抱歉,也不好意思讓其他人聽見他這時候還在糾結這事。
代瀾站在客觀立場思索了一會兒,畢竟如果村民有方案,下次下鄉也會顯露出來,沒法瞞,所以她認真将自己所了解的兩兄弟情況預測。
“我覺得不會。”
“其實你也看到了,盤慶義才是家裡管事的那個,盤慶奇……據我所了解,他性格很古闆傳統,但是主心骨還是哥哥,所以再怎麼讨厭也不會怎麼做的。”
“而且你最後不是也道歉了嗎?”
這話不假,臨走時,徐揚帆重新為坐到門檻上,向兩兄弟道歉。
盤慶義直接就說“沒事”,盤慶奇則還是想說什麼又被哥哥摁回去。
總之,法術傷害暫時沒見着,徐揚帆受到的物理傷害倒是實打實的。
就是徐揚帆平常看着不拘小節,沒想到也是位心思細膩的人……
代瀾心裡默默又改觀。
他們繼續往下訪問,慶幸的是,下午走的七家都沒有什麼特殊情況。
平凡地訪問、記錄、拍照,年關将至還為大家檢查房屋消防,被填滿的是表格檔案還有被關懷的心,而物資箱愈加輕盈,所有需求也都一一落實。
從最後一戶走出門,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剛剛結束。
傍晚六點半多。
空氣好清爽。
一天的工作結束了,從麻木焦慮裡擡頭,代瀾緩緩地深呼吸,讓混着草香和泥濘的風,從鼻腔流進肺部,灌溉整副身體。
背離家庭,她逃到這裡的原因就是如此,活在村落裡所見山脈叢林或是廣闊天空,享受這份渺小,和自然緊緊相擁的感覺。
雲卷的速度極快,不出片刻就将遠處天空的青冥色塗抹正片天空。
代瀾的手機早就高高舉起,試圖留住這瞬間。
等她剛放下手機,視線回頭去追其他人走至何處,恍然才發現他們都和自己一樣昂頭欣賞這風景,時不時發出感歎,來對了之類的話。
好似頭腦某一處忽然冰裂,對于代瀾而言卻并非疼痛,而是乍然疏通帶來的惬意。
一路上遇見的人不多,能相伴而行的人很少,可是能一起看風景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有那麼一瞬間,他們好像是同路人,一起看過風景,就足夠了。
哪怕今天并不是開闊的晴天。
可惜還未走到村委會,突然又下大雨,雖然大家都備有傘,可走起來還是費勁。
農村裡大道鋪水泥,可沒鋪的土路也不少,這會兒一下雨,土路成了混漿,吳楠濤打電話來讓代瀾帶着他們盡量往市場走,車子會開到第一個路口等他們。
代瀾照做,結果卻被最後一段路困住。
“這怎麼過啊?”大雨傾盆壓得傘都不好拿,餘漁雙手定住傘柄,看着面前的坑坑窪窪愁容滿面。
一行人都沒料到因為接連兩場雨而,眼前本來稀疏分散的水坑竟合為一體。
“我看看能不能繞路,等我一下。”代瀾迅速查看地圖,因為後背被淋濕,此刻手也凍得發抖。
可結果卻并不如人意,現在要想繞路就得兜個大圈,這麼大的雨,兩位攝像師也扛不住。
“讓開讓開。”
她連忙往旁邊跨一步,何子遊和徐揚帆兩人直接撿了邊上樓房丢棄的建築材料放進水裡當墊腳。
他們動作極快地往水裡鋪或抛入各種雜物,女生們也跟着行動起來,顧不上衣服早就濕透,總好過一直呆在原地被雨淋。
很快,一條簡易通道被搭好,期間水有繼續漲的趨勢,兩個男生試着過去時路還是會因為體重而下陷,最深處甚至沒過鞋面。
一些材料不穩也易塌,像跟随的導演過去時就差點扭到腳。
就這情況,宋汝然還不忘回頭朝代瀾笑着開解:“還好我未蔔先知,穿的這個中筒厚底鞋。”
四五米的距離,雨下得太大,間斷還有雷鳴客串,對面的徐揚帆甚至得大喊加招手,讓剩下的人趕緊過來。
代瀾四周巡視,确定周圍就剩一個披着雨衣,連攝像都沒法繼續的攝像師,宋汝然和她以後,果斷先讓宋汝然走,然後是攝像師,最後由她來墊後。
“不行,你先過去吧。”宋汝然還在推脫,因為聲量大,尤其顯得激動。
“你聽我說,”代瀾扶住她肩膀,試圖安撫對方,“就這點水坑犯不上什麼我前你後,但是我是帶你們來的人,所以我來收尾,好嗎?”
她似乎被這番話鎮住,眸子忽地閃過一點光,連緊皺的眉也松動:“好,好,那就我先過去,不和你讓了。”
代瀾送走攝像,輪到自己時,眼前水坑愈發大,她又往裡面扔了幾塊石頭,可都沉了下去,泥水渾濁,底下坑胡亂散布,天早就黑了,留給她的隻有面包車的兩束光。
沒事的,反正回去也要換衣服,摔了也沒關系。
她如此寬慰自己,幹脆利落卻也提心吊膽地踏上了第一步。
走得要迅速,代瀾一手将傘緊扣在脖頸側,另一手得握着手機打手電,手臂下還夾着文件夾,飛快踏過幾塊還能看清的材料。
雨水撲得她滿臉都是,還嗆進了眼,代瀾下意識用手背去揉,卻不曾想這一分神讓她忽然踩空,明明快要到岸,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側前方撲!
手下意識要撐迎面而來的泥地,放飛了傘,另一手還死死護住文件夾和手機,眼看就要和地面來個親密接觸,她努力以側身姿态落地,還想最後挽救……
就在刹那,一隻手迅速穿過她腋下,以極強的支撐力将代瀾的身子同地面拉開距離,借着力,她的手本能地揪住那人背後衣物。
而他另一隻手緊緊鎖住她的腰,地心引力逼迫它最後抵在某人膝上,隔着濕透的衣衫,熱量傳遞得更明顯。
驚吓過後,她喘息得緊,但将她抱住之人顯然更恐慌。
手扣着她的肋骨都發痛,連同心跳步伐隐約地顫抖。
代瀾的眼混着雨水,想要努力睜開,耳朵卻比眼睛更快得到答案。
那是一聲長長的喘息,以及妄圖克制卻漏洞百出的心慌意亂。
“……你把我,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