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斂笑意,像鹿一般的眼睛黑亮亮的。
浮翠露出一點恍然大悟的驚訝表情,半點朱唇微啟:
“啊,我都忘了,你還記得。”
她将瓷瓶收到櫃裡。
“阿樓姑娘!”浮翠看見門外晦暗不清的黛色人影,手指輕點,“怎麼不進來呢?”
辛晚樓蹙眉,緩步踏入。
她不會演戲,站得離沈羨亭極遠,懷中抱劍、面露尴尬。
沈羨亭倒是姐姐長、姐姐短,叫得相當甜蜜。辛晚樓看不出那是真心還是假意。
他的假意向來比真心更真。
三人兜了幾個圈子,才終于步入正題,沈羨亭說道:
“我想換一個翦水花的秘密。”
浮翠笑意盎然,道:“好呀!”
浮翠又拿出線香、黃紙、翡翠小印。線香點燃,沈羨亭方要擡手接過,浮翠卻忽然将線香拿遠。
她笑吟吟地輕指辛晚樓,聲音缥缈:
“這次,我想要你的秘密。”
辛晚樓神色一凜,暗自攥緊不知春。沈羨亭霎時出手,将她右手按在手心裡。
他面不改色地翻過她的手心,在其中寫一個“忍”字……
……
辛晚樓看向他。
沈羨亭安撫般地握住她的手,沖浮翠娘子懇求道:
“姐姐,阿樓一個姑娘,能有什麼秘密?姐姐還不如找我要……”
“不,我就要她的,”浮翠露出如蛇一般的危險神色,緊緊盯着辛晚樓的眼睛,“我看得出來——對你、對我……對任何人,她從未說過實話。”
線香即将燃盡,一點紅色火光墜在香灰之上。浮翠緊盯着她,火苗就要燒到自己的指尖上。
蛇會怕火嗎?辛晚樓忽然沒來由地想。
搖滅線香上的火星,氤氲的白煙在空中劃出一道白線。辛晚樓接過線香,浮翠将黃紙推至她的面前。
她猶豫再三,終于落筆。
她寫下兩字——
“拏雲”。
浮翠接過黃紙,印下章子。章為紅印。她看着紙上文字,一時輕笑。
“你哄得他好苦。”浮翠惋惜地搖頭。
她将紙片收進櫃中,螺钿在燭火下露出火彩。她又轉向沈羨亭,撐着半邊臉,手指絞着自己的發絲,歎道:
“阿亭,我心疼你啊。”
沈羨亭聞言眼睫輕動,他看向浮翠,可似乎卻并不在意此事,隻笑道:“姐姐,翦水花……”
“呀,你們這般急呀……”她松開手,纏繞的發絲輕落,她從從另一層翻出一張紙片。
沈羨亭又要接,浮翠按住他的手,笑着将紙片推向辛晚樓。
“你看。”她道。
辛晚樓将紙片展開,其上三字——
“千濟堂……”她喃喃念道。
浮翠“唉”一聲,無奈道:“你還真是大方,一下便念出來,讓他也一同知道了。”
“我還想着要你自己看呢。”浮翠側頭看着她。
*
“千濟堂精于制毒,翦水花若是從那兒流出,那倒是也不稀奇……”
辛晚樓輕聲說道,沈羨亭卻未理她。
她有些不悅,又道:
“喂!”
沈羨亭回頭看她一眼,忽而問她:
“今日練刀麼?”
“什麼?”
“我想起一式,還未教你。”
辛晚樓點頭,惜字如金道:“現在。”
沈羨亭笑起來。
載雪居外又飄起雪。辛晚樓執刀在飛雪中打出一套刀法,細碎的雪花劃過不知春的刀刃,更添森寒。
沈羨亭裹一身大氅,抱一壺熱酒坐在門檻處。他小心地嘗了一口,辣得他呲牙咧嘴,歎道:
“不行,我仍是喝不了酒。”
辛晚樓瞪他一眼,收刀上前,将酒壺奪過,道:
“那便還我——真是糟蹋東西……”
她仰頭灌下一大口,覺得渾身都熱了起來。
沈羨亭含笑看着她,不論酒量,隻道:
“阿樓,你無道心。”
“道心?”
“你用刀隻憑狠戾,而無道心。你那師父忘了教你。”
“殺手無心,談何道心?”辛晚樓喝光酒壺裡的酒。
“你要長出一顆心。”沈羨亭忽然道。
辛晚樓聽不懂,隻見他忽然起身,走入載雪居。她收刀跟上,在他身後扣緊大門,将一切風雪阻攔在外。
沈羨亭脫下大氅,從某處翻出一個小瓷瓶。
那瓶子有些眼熟。
芙蓉玉露霜。
“浮翠想要,我猜是好東西,”沈羨亭有些困了,半睜雙眼看着她,“去都去了,順手多買一件,也送給你。”
辛晚樓盯着那小瓶子,半晌,極小聲道:
“困了就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