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羨亭面露難色:“師兄可聽說過‘白雲司’?”
藍衣人登時警鈴大作,緊緊攥住椅子扶手,看向辛晚樓,道:“她是白雲司?!”
“現在是我的手下了。”
沈羨亭得意道。
“你再多扯一句,我立馬一刀剁了你。”辛晚樓冷笑一下,漫不經心地看看自己的手指,靠在牆邊、冷聲威脅。
她看向藍衣人,道:
“我是個殺手,有人雇我殺他——就這麼簡單。”
藍衣人驚愕地看向她,不由向後仰去。沈羨亭也瞪辛晚樓一眼,開口解釋:
“有人雇她殺我,可我打服了她;她現在給我做打手,就這麼回事。”
“下毒打服的。”辛晚樓冷笑道。
沈羨亭啧一聲,不滿道:“少說幾句?”
他轉向藍衣人:“總而言之,師兄,她已經是自己人了。”
“她叫阿樓,我取的。”沈羨亭道。
辛晚樓鄙夷地瞥他一眼。
藍衣人仍舊驚魂未定,長長地“哦”了一聲,對辛晚樓說:
“那……阿樓女俠,吾名解休,師從毓靈真人。”
毓靈真人——薛華存,棄月七劍中唯一的女修,也是江湖第一的女劍客。
至于江湖第一劍客,是面前這個拿不起劍的、她的徒弟,沈羨亭。
不免唏噓。
至于這位解休,他雖是薛華存的徒弟,卻不會用劍,而是自幼修習藥學。這時便又要提到他們那位師尊薛華存——最開始她為世所知便是因其精妙的醫術,而劍術隻是她成年後的閑暇玩樂。
此女當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
解休得知二人尋找拏雲的計劃,不由苦笑,道:
“阿亭,恕我多嘴……你不該再牽扯此事。”
“或許我是最沒資格勸你的人,”解休無奈地垂下眼睫,“但當年要你來載雪居——便是為了遠離世事。”
“功虧一篑——我隻是怕。”
沈羨亭神情晦暗,淡淡一笑。
辛晚樓細細聽着二人對話,卻始終不置一詞。她聽不懂二人言語,隻埋頭吃這幾日來的第一頓飽飯。
沈羨亭用指尖沾一點茶水,在桌上寫一個字:“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他寫下一個“命”字。
解休歎氣,道:“我沒資格勸你。”
沈羨亭不置可否。
“莫說此事了——阿亭,我此次來,除了怕你餓死在骊山上,還是為了給你遞個信兒。”
他從懷中掏出一張金色紙片,推至沈羨亭身前:“樓主過世了。”
“樓主?”沈羨亭睜大雙眼,緩緩接過紙片。
棄月樓樓主宇文岱,沒人知曉他在這世間活了多少年。人人都覺得他将長久地活下去,誰成想,卻一夜之間忽然暴斃。
沈羨亭與他不算相熟,但畢竟也是故人。
他有些遲疑。
“新樓主是誰?”他問。
“邝螢,”解休言道,“你走後不久樓主從外面撿回來的,下個月才及弱冠。”
沈羨亭微微挑眉,問道:“年紀這麼小?”
“年紀雖小,卻是狠角色,”解休無奈解釋,“當年一夜剿滅太荒宗,便是他的手筆。”
棄月樓一夜剿滅太荒宗,這事辛晚樓知道。
三年前的除夕夜,太荒宗弟子齊聚于大殿内守歲,棄月樓趁夜突襲,在此起彼伏的煙花之中藏了三枚雷火。
漫天絢爛的煙花在震耳的爆破聲中沖上雲霄,三枚雷火在無人知曉處趁亂燃起,棄月樓衆人的腳步聲也随之湮于煙花之中。
邝螢斬掉最後一個太荒活人的頭顱時,窗外的焰火還在絢麗地燃燒着。
豔麗又殘忍。
邝螢此人也是如此。
解休看出沈羨亭的猶豫,隻道:
“阿亭,若你不想,那也不必強求——”
“無妨,”沈羨亭折起紙片,妥帖地用鎮紙壓在桌上,“宇文樓主對我有恩,邝樓主我也當見一面——至于我自己,總不能一輩子拘在骊山上。”
“作山精嗎?”他玩笑道。
解休苦笑:“你樂意就好,不必勉強。”
沈羨亭不說此事,又問:“師兄是從醫之人,可知曉四喜堂的譚銜霜?”
解休一愣:“知道,長安城裡最有名的女大夫。可我記得她幾年前亡故了?”
“她是被拏雲殺死的,”沈羨亭沉聲道,“用的是翦水花。”
解休霎時擱下杯子,動作太急,茶水晃出來,燙到手指。他甩甩手上水珠,道:“你、你都知道了?”
話一出口,解休便開始後悔。
載雪居一瞬間變得出奇安靜,唯有幾人愈來愈重的呼吸聲。沈羨亭不可思議地盯着解休,眼中有一瞬間閃過一絲失望。
解休正想着辯解幾句,爐上茶水合時地沸騰起來。開水沸騰之聲将一室死寂打破,沈羨亭低下頭,慌慌張張地将茶壺從爐上取下,一時不慎還叫壺底燙了手。
“沒事——”解休還未問,他便已經回答。沈羨亭将茶壺擱在軟墊上:“沒事……不疼”
“……阿亭,我——”
“我真不疼,”他搶在其中,像怕解休說出下面的話一樣,壓住解休的手,“師兄……别說了。”
他不再看他。
“……好,”解休苦笑,垂頭道,“我知道了。”
*
聽山閣的大門打開,門邊所挂鈴铛清脆一響。
綠衣女子擡首而望,瞬時笑若桃花。她松開雙手,懷中三花貓兒從她膝頭一躍而下,不知藏到哪一處去了。
浮翠笑吟吟地坐至桌前,扶額問道:
“沈小郎君,你又來尋我了呀!”
沈羨亭彎起笑眼,快步走至浮翠身邊,卻又極慢、極珍貴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雙手捧給她,道:
“姐姐要我帶的芙蓉玉露霜,阿亭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