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會在東方恒對兒子太過嚴厲的時候,出來溫聲規勸。東方恒是征戰沙場的少年将軍,從來威嚴強硬,卻隻會妻子面前和緩聲色,對她滿是柔情。
她還會帶着東方問淵賞春日的山花,看秋日的楓葉,會在東方問淵小小年紀卻要被長輩逼着在書房裡背書、在校場上習武,整日不得玩耍時,偷偷幫他去捉一隻想要的螞蚱,作為他今日刻苦用功的獎勵。
在年幼的東方問淵眼裡,自己的母親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她笑起來溫柔又美麗,比東方府裡栽種的玉蘭還要美。
隻是這樣的笑随着東方問淵的長大就越來越少了。
宋玉阮的咳血之症治了幾年都沒好,反而越來越嚴重,終于在東方問淵七歲的時候撒手人寰。
從那一年起,東方問淵就沒有了母親,東方府裡也沒有了玉蘭。東方恒下令把那些玉蘭全部拔除,隻留下了修竹和青松,夜風一吹,盡是嗚咽之聲。
“如果可以,我甯願那些病痛都是我來承受。”
東方問淵看着遙不可及的星空,聲音輕得如同一陣涼風。
他的心疾因月亮而變化,曾經對月而望,卻說月亮的陰晴圓缺是無可改變的事實,也就無謂去想如果。可現在,他卻假設着如果,如果可以,他願意承受一切,隻要自己的母親平安康健。
紀煌音看着他遙望夜空的側臉,那上面的神色極其平靜,沒有一絲波瀾起伏,可是她知道,平靜下面是深深的孤寂與哀痛。就像曾經的她一樣,看過羽朝的寒冬城頭,便再也不會流淚了,隻有平靜。
然而獨自跨過一具具凍骨,似乎連自己也要變成凍骨一般沒有知覺,卻又百般恨、百般怒、百般沉痛不可追,隻知道所愛的親人已經再也無法相見,那樣的冰涼寒冷又如何用平靜來掩蓋?
紀煌音忽然就走了上去,伸手擁抱住了他。
東方問淵有一瞬間的怔愕,連呼吸都停止了,他雙眼微微睜大,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被紀煌音抱住了,然而反應過來後卻沒有推開她,隻是靜靜地站着,任由自己被她抱住。
因為她太溫暖了。
懷裡的這個人什麼也不說,卻好像什麼都說盡了,隻把他心上所有的寒意都驅散開來。
哪怕是在冷寂裡侵泡得久了、已經習慣了寒冷的人,被這樣的溫暖擁抱住也會舍不得放開,反而希望她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紀煌音抱住了他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轟然一下臉頰發燙,但是又不想馬上放開手。
她看到東方問淵用那樣的神色遙望夜空,隻覺得他肯定很冷,她想讓他暖起來。
而有些時候,語言總是蒼白貧瘠得無力,于是她不由自主地就上前擁抱住了他,用自己的體溫去驅趕他身上的那些冰涼,雖然很難為情,但是這樣直接的擁抱似乎更能傳遞一些超越言語的東西。
起碼我在這裡。
被夜風吹涼的身體,相擁在一起之後溫度漸漸升高,連臉也開始發燙。
似乎有些……太親密了。
到了這個時候,紀煌音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這樣做,或許不太妥,畢竟她從前可是背着追求冥痕十三劍手段豪邁的名聲。
完了,奔喪公子不會誤會本座還賊心不死吧?
所幸祖師大人向來自诩臉皮厚,在這種情況下也能冷靜下來想辦法找補。明明自己發燙的臉還埋在東方問淵的胸口,她卻已故作鎮定地開口:“那個,我不是占你便宜啊!本座就是……就是……就是安慰安慰你!你懂嗎!”
東方問淵垂在身側的雙手緩緩擡起,可最終還是停在了半空,沒有回抱住她。他的手掌隔了一點距離,虛虛地撫了撫她的長發,無限溫柔,又無限珍惜。
“嗯,我懂的……”
“你懂就好……”紀煌音低聲嘀咕道,又故意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後背,大聲道:“好好休息!不要再擔心了!明日朔月一過我們就去找花魔,到時候管他什麼清源教還是魔教,統統消滅幹淨!”
她說完,從東方問淵的懷裡跳出來,低着頭飛快念道:“好困啊我先回去睡覺了你也早點休息。”
紀煌音話音未落,已是眼也不擡逃一般地蹿回了房間。
她不敢回頭,卻分明感覺到身後東方問淵的目光一直追随她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