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重會,她不再是宋修遠的雲瑛妹妹,她成了冷酷無情的玄音。為奪涼州城,她利用了這位兄長一般的君子,把曾經的情份化成利刃,狠狠地紮在宋修遠的心頭,讓他崩潰,讓他自責,讓他不得不獻城投降。
紀煌音仍由思緒穿行在這些幽暗的過去,不期然注意到一件事。
之前她一直未曾想明白,為何宋修遠會讓江家會的人百年來一直祭奠涼州城故人,可此時站在這座城池中,一些遙遠的記憶奔湧而來,她突然有了點頭緒。
難道他祭奠的人是……
紀煌音見那邊的三人還在繼續,便放了手中茶盅,低聲對執言道:“我下午有些事要獨自處理,先走了。”
執言以為她要去處理玄音閣的事,不好多問,隻點點頭,目送她獨自出了門。
出了客棧大門,紀煌音獨自穿行在人群中,她看向街邊的商鋪,猶豫了片刻,還是走進一家店鋪,在裡面買了一些酒水果品等祭祀之物後,才向着墓地而去。
紀煌音在收編下江家會後,便已答應江海峰讓何求的人為他繼續基奠故人,所以那處墓地的大概位置紀煌音也是知道的。百年之間,涼州城已有了許多變化,即便是前世來過,紀煌音也有許多地方不再認識。她一邊看着地圖一邊找路,卻是越走越荒涼,最後走到了一處廢棄的城樓附近。
這座夯土建成的城樓似乎荒廢了許多年,已經很破敗了,四處荒草叢生了無人煙,隻有鴉雀之聲。
此時日漸西斜,紀煌音看着那昏黃日頭下破敗的城樓,回憶起了這是哪裡。
這座城樓,還是百年之前羽朝修築的城樓,當年算是涼州城的一處出口。當年在這座城樓上,宋修遠指揮着兵民奮力抵抗梁國精兵,城内糧草都要耗盡了還不肯投降。
紀煌音站在樓下,仰頭望向那破敗的城頭,她在荒涼的光暈裡眨了眨眼睛,總覺得宋修遠的身影還依稀可見。
轉瞬百年,一切卻恍如昨天,然而日光灼眼,那抹身影忽而又消失不見了,隻餘白雲蒼狗,過眼雲煙。
原來已過去那麼久了。
紀煌音隻覺得眼睛被日光刺得有些發疼。她低了頭,不再停留,拎着酒水繼續前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那些荒草裡。
因為江家會的人一直來此處祭奠,所以即便荒涼,地上還是能尋到些小徑痕迹。終于,她循着痕迹走到一處略高的山丘上,在一棵大樹下發現了那座被荒草掩蓋的墳茔。
夏日的青草已經長得很高了,風吹過湧起一片綠色的波浪。
紀煌音站在那座墳前,她已隐隐預料到會看到什麼,然而她還是猶豫了許久,才伸出手去撥開那些半人高的青草。
墳旁的古樹枝葉疏闊,陽光投下來,給墳頭石碑撒上斑駁的光影,那粗糙厚實的石碑上頭沒有刻下别的,隻簡單刻了四個字:雲瓊之墓。
紀煌音的手指撫過石碑上微涼的凹凸,輕聲歎息:“果然是你。”
我的姐姐。
夏風一陣一陣,吹起青青荒草,吹動古樹枝葉,也吹起紀煌音的發絲衣擺,一切都在風中飄搖着,發出簌簌的聲音,遙遠而空寂,在這片無人的荒地上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