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躺在一片柔軟的水面上。
汪洋浩蕩,寬廣博大,能夠把所有的煩憂都化去。
雲瑛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甯靜,沒有了寒冷,沒有了痛苦,連悲傷與恨意也一并消除了。
現在是死了嗎?
“你沒有死。”
雲瑛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條小舟之中。她還穿着逃亡時的衣服,但身上的傷口已經全都消失不見了。
雲瑛坐起來,發現四周都是淡淡的白霧,讓人看不清兩岸的景色。這條小舟不知是行在哪片水域,行得極為平穩,周圍又極其安靜,隻有一點緩緩的波濤聲。
這是在哪裡?
雲瑛轉頭四顧,白霧缭繞間,她看見船頭盤坐着一個鶴發童顔的白衣道人,閉着雙眼手執拂塵,他的身後還有一個小道童,正捧着一方木盒靜候在旁。
雲瑛見了這幻覺一般的畫面,反複确認多次,才認定自己沒有在做夢。她最後的記憶,是自己被元宸追趕到山崖邊,最後跳入了崖下的寒江中。
難道是這位道長救了自己?
雲瑛趕緊起身,在舟中對着道人虔誠下跪拜謝:“多謝仙長救我一命。”
白衣道人卻搖頭:“非我救你。”
雲瑛不解地望着他,那道人卻仍舊閉眼:“今日你本該命絕于此,隻是你有一故人不忍見你沉于颠倒俗夢,此世壽盡仍不得寬懷,故而願以己之心火,補爾之壽辰。這位故人才是真正救你之人。貧道此來,不過是因昔年南遊于九淵山,巧合之間與你二人結了些俗緣,故來此為你二人作牽引之舟,隻當是還了當年的情誼罷了。”
雲瑛并不是很明白這樣玄妙飄渺的話,但還是恭敬道:“有勞仙長臨駕,仙長既說并非我的救命恩人,那麼還請仙長慈悲垂示,這位救我的故人是誰,我日後也好尋機報答。”
“不必問,機緣到時,你二人自會相見。”
白衣道人終于睜開了阖着的眼,撫須而歎:“他也不過是一番癡意,憐你在世間受苦。然,俗世煩惱,哪裡是有命争出個高低輸赢便可寬懷化解的?既得此壽辰,你又何必再在此間糾纏?不若随貧道去了,我領你坐進此道,得無上自在,回歸本來自然。”
雲瑛垂眸,道:“多謝仙長美意,可惜我終究是不開竅的凡夫俗子,無法放下這些恩怨。隻要我還活着,終究想去争一個輸赢,想要得一個快意恩仇,因而不能随仙長遠遁方外。”
就在這一刻,雲瑛莫名覺得心間有一絲淡然的暖意,不禁低頭喃喃道:“不知這故人是誰,竟能如此懂我,明白我不肯認輸。”
白衣道長似乎早已料到她會拒絕,聽了這些話不過了然一笑,揮了拂塵讓道童上前。
那道童來到雲瑛面前,将手中捧着的盒子打開,裡面放着一枚赤黑玉玦。這玉玦光潔瑩潤,精美得不似凡塵之物,内裡更是隐隐流動着淡金色的華光。饒是雲瑛養于天家富貴之中,見過百般珍奇,也從未見過似這般品相的美玉。
“你既不肯歸來,便自去塵世中再消磨些光陰罷。”白衣道長擡手,示意雲瑛收下玉玦,“此物名為玄玉玦,貧道今日将它贈與你。日後持此物相見,你可向我要三件俗願。”
白衣道長話音剛落,雲瑛便想開口求他救活自己的母親,道長卻已未蔔先知,搶先截斷她的話頭:“紅塵中人自有命運,我雖與你有俗緣,卻不能幹涉他人生死,因此這三個願望隻可用于你自身,你且思量一番後再向我開口。”
雲瑛接過那枚玄玉玦,一時不知要許什麼願好。
小舟卻停了,茫茫白霧之間顯出一個碼頭。
“去吧,若日後想好了要求什麼願,可到城外的青雲山尋我。”
恍恍惚惚間,雲瑛踏上碼頭,濃稠的白霧漸漸散去。
雲瑛再回頭,身後哪有什麼道人小舟,隻有她一人立在道上。天地間蕭瑟一片,夕陽已漸入蒼山之中,四野衰草連山,寒風肆虐,刮起枯草碎葉在半空中飄搖不息。
像是從一個夢中醒來,雲瑛分不清此地何地,今夕何夕。
雲瑛失神一陣,握了握掌心,發現疑似夢境裡得來的玄玉玦,此刻正真實地躺在她手中,已染上些許她的體溫。
雲瑛恍惚地握着玄玉玦,頂着寒風往前走了一陣,漸漸覺得四周景物有些熟悉,之後終于看到一些路人,他們說話皆是羽國口音。雲瑛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自己已在羽國的都城外!
似夢,非夢,又或許,她仍舊身處夢中。
雲瑛看了玄玉玦片刻,靈台漸漸清明。
羽國……她還有重要的事要做!
雲瑛将玄玉玦小心收入懷中,暫且先将那點夢幻迷離的恍惚放下,沿着道路快步前行。
快到城門口時,路邊有賣馄饨的小攤,正飄出熱湯的香味。雲瑛此時才覺得饑寒交加,在身上翻了好久才翻到一個碎銀角子,又伸出凍僵的手在地上蹭了些灰抹到臉上,才敢過去要一碗熱湯面。
雲瑛逃亡了一路,身上的衣裳早就髒污破爛,臉也抹得漆黑,店家見了還以為她是要飯的乞兒,直揮手讓她快滾。可是見雲瑛不言不語,伸手遞來一塊碎銀,店家又才換了一副笑臉:“客官,對不住,這幾日逃難的人太多,我還當您也是北邊來的難民。”
雲瑛一言不發地坐下,等到湯面一端上來就狼吞虎咽地開吃。
那店家見她雖然穿得破破爛爛,臉也髒兮兮的,但形容舉止又不似常人一般粗俗,看着她這樣瘦弱單薄,不由心生憐憫道:“孩子,吃完就快些回家吧,這些時候不太平,莫要在外亂逛免得家人擔心。”
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