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遠白淨的臉上有些桃紅顔色:“瑛妹妹,我已及冠,現在又升了官職,家中想要為我準備婚事。”
雲瑛點頭:“這是應該的,修遠哥哥也是時候成親了。”
“我……”宋修遠看着眼前雲瑛清瘦卻美麗不減的臉頰,欲言又止。
雲瑛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他轉開視線,猶豫了半天才再次開口。
“父親想要為我挑選一名官家女子為妻,可是我并不喜歡她們。”宋修遠飛快地瞥了她一眼,不自然地轉開目光,臉上的桃紅顔色愈加深了,“我……瑛妹妹,我想娶你為妻!”
雲瑛一震,不意他會如此直白地說出來。
她早就知道宋修遠對她有意,但她以為宋修遠這樣的聰明人,應該明白他們之間是不可能的,所以她也默認宋修遠永遠不會開口說出那一份情意。
因為宋修遠沒必要為她去争取什麼,那不值得。
宋修遠這幾年來能時不時與她見面、幫她一些小忙,她對他已經非常感激了,哪裡還會奢求更多?
雲瑛緩了緩呼吸,搖頭道:“修遠哥哥,你應該明白,以我如今的境況,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不!可以的!”宋修遠看向她的眼神執拗而堅決,“我已經向父親說明了此事,雖然難,但并不是完全沒有可能!你已及笄,遲早是要嫁人的,聖上雖是……雖是忘了你,但他到底好面子,若有人提起此事,他也不好繼續将自己的親生女兒幽禁在宮中不管不顧。”
雲瑛聽了他的話,一言不發。
見雲瑛沒有說話,宋修遠又急急地道:“你不必擔心,我一定會将此事辦成!當年是我沒用,幫不上你什麼,現在我不會再看着你受苦了!你若是嫁給我,就可以離開這裡,再也不必在深宮中過這般難熬的日子了!”
離開。
雲瑛沒有考慮過靠嫁人離開這裡,因為她心中默認羽皇不會給她這樣一條路,但是此刻宋修遠提起來了,她也開始思考這種辦法的可行性。
她思慮權衡良久,終于對宋修遠輕輕點了點頭。
宋修遠在看到她點頭的刹那,臉上終于綻開笑容,言語間滿是興奮與快樂,最後他反複與雲瑛承諾,保證不出一月就會求得羽皇答允此事。
“瑛妹妹,你等我。”
這是宋修遠離去之時,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此時并不知道,這一句話之後,又隔了許多年,他們才有機會再次對面而立。
隻是到那時,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與宋修遠的一腔興奮期待不同,雲瑛隻有滿腹的思慮,返回啟陽殿後,她一直在反複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
雲瑛幼時讀《詩經》,正是天真懵懂的年紀。讀到‘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讀到‘我心匪石,不可轉也’,她也會被詩句裡堅定而深情的抉擇所打動。雖然那時她還不明白,這樣的深情,生長在人的心中會帶來什麼樣的感受,但是她對這種情感充滿了向往。
何為情?何為愛?
幼時,她以為能夠結為夫妻的人,必定要是相愛的人。然而經曆種種變故、看慣人心叵測之後,她才明白,原來世間男女能夠在一起,也并非是為了相愛。
男女在一起,也可以為了欲望,也可以為了地位,也可以為了錢财。
就像她的母妃不愛羽皇,也可以為了榮華富貴而全力讨好。就像她不愛宋修遠,但為了出宮,她也可以接受嫁給他。
她早不是天真懵懂的公主了,不會再對着《詩經》,向往能有人與她一同領會什麼是寤寐思複,什麼是不可轉也。啟陽殿三年的幽閉生活,把她變得和這座宮殿一樣冷,她想不了情愛,她現在隻會考慮切實的利益。
若是嫁給宋修遠,至少她今後可以衣食無憂,也能帶着枝荷一起出宮,然後再用計将母妃換出宮來,這樣的辦法,似乎比假死脫身更少風險。
話雖如此,雲瑛還是不敢将希望全部寄托在這件事上。宋修遠對此事充滿信心,她卻明白要做成此事并非那麼容易,于是她仍舊準備着自己的假死計劃。
人世間充滿了意外,要做成一件事,為防節外生枝,事先應該多做準備和考量,才能多些成事的把握。
這是雲瑛公主在深宮廢殿裡悟出來的又一個道理。
隻可惜,她努力學會了那麼多的東西,還是掙脫不過命運的擺布。
有些意外與節外生枝,并非苦心謀算就可避開。
雲瑛最後既沒有等到與宋修遠成親的那一天,也沒有等到用假死藥出宮的那一天,她等來的,是德昭公主的封号,還有一道遠赴梁國和親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