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不到,紀煌音已在啟陽殿的大門口落下。
這座她久未謀面的殿宇,朱紅宮門斑駁剝落,匾額上燙金的大字早已模糊,比一百多年前還要破敗。她仰頭,微微喘着氣看向屋上那些琉璃瓦,恍如夢中。
若要問在這世上,有什麼地方是祖師大人最不想去的,毫無疑問就是啟陽殿。
在這座宮殿裡,她經曆了太多。
榮華富貴、饑寒交迫、阿谀奉承、人心涼薄,冰涼的鮮血和華麗的織金裙擺,都同樣撒潑在殿中的金磚上過。如此多的反轉變化,竟然能在這樣一座小小的宮殿裡悉數發生,真是可笑。前世人生的十幾年裡,她在這座宮殿裡學會了什麼叫做世态炎涼,也懂了什麼是撕心裂肺。
絕望,這座宮殿裡有太多的絕望。
然而不過瞬息的猶豫,紀煌音就翻身上了屋檐。
熙帝的禦駕已從毓華宮出發,啟陽殿離那裡并不算遠,紀煌音耳力極佳,已經遠遠地聽見太監高聲喊着起駕的聲音。
前世已逝,現在不是追思過去的時候,最要緊的是不能讓這出請君入甕的‘好戲’唱成!
紀煌音輕巧無聲地翻入啟陽殿内,盡快适應着滿目的黑暗荒蕪。
這座宮殿荒廢已久,窗扉戶牖早就破敗不堪,爛成條的紗幔在夜色中飄飄蕩蕩,庭院裡滿是荒草。
她一邊走,一邊輕聲喊着東方問淵的名字,卻不見有人回應,殿中也沒有半點燈火。
原來東方問淵自毓華宮出來後,避着侍衛一路行到此處。他翻牆進了殿内,發現裡面破敗不堪,一時不知從何找起。
東方問淵自來聰明睿智,勝過旁人百倍,啟陽殿滿目陳舊,他便反其道而行之,查看何處有新留下的印記。他在兩處偏殿外都未曾看到有任何印記,庭院之中的草木也沒有被踩踏過的痕迹,便知射偶人必然在正殿之中。
果然他行到正殿門口,便看見地上有一些腳印。他自袖中取出備好的火折子,點燃了入内查看。
啟陽殿的正殿年久失修,窗扉木頭都掉了下來,橫七豎八地堆在地下。裡面的陳設家具早就被歲月腐蝕得破爛不堪,隻有百年前的青銅宮燈還矗立在其間。
東方問淵持着火折子上前查看,見那兩排青銅宮燈的正中有張桌案,桌案上放着一個朱漆木盒,在一衆覆着厚灰的物件間格外顯眼。
東方問淵松了一口氣,走上前去拿起木盒,想了想還是先打開看了一眼,卻發現裡面放着的竟不是一個偶人,而是一對偶人。
這對偶人被一條紅色的細繩捆着手腕連在一起,模樣和在睿王府、鳴鳳宮兩處發現的偶人很不一樣,看上去十分的陳舊,像是放了許多年一般。而且這對偶人所穿的衣服非常古怪,似乎是一男一女,而這一男一女正面背面的衣物樣式卻不相同。看着是兩個偶人,若認真論起來,其實應該是四個偶人。
更奇怪的是,這些偶人露出來的手腳胳膊上都繪着奇怪的圖騰,它們的臉上似乎還刻了細細的字。
殿中昏暗,東方問淵将那偶人湊近了,放在火下看。
他看到正面的字時,心下并不意外,那偶人臉上刻的字正是熙帝與皇後的名字。然而等他将偶人轉到背面,看清那上頭刻的兩個名字時,一瞬間駭然驚異,心緒震蕩不能自已。他這一下情志翻湧厲害,渾身氣血直攻入心,竟将紀煌音好不容易壓制下去的寒氣再度激發了出來。
東方問淵顫抖地握着那對偶人,心跳得飛快,一口血猛地咳了出,接着一陣剜心之痛直入胸口,逼得他腳下一軟,跌坐在地上,再無力起身。
紀煌音焦急地在啟陽殿内尋找東方問淵的身影,卻沒有看到他的任何蹤迹。紀煌音猜測他可能是到了主殿,腳下急急而去。
進了破敗的主殿殿門,果見正中間跌坐着一個藍衣身影,腳邊是滾落的火折子和一對偶人。
“東方!”
紀煌音心中暗道不好,趕緊奔過去扶起他,卻見他面色蒼白,閉着眼睛眉頭緊鎖,唇角衣裳盡是鮮血。
時間緊迫,紀煌音疾指而出,飛快地點了東方問淵身上幾處穴道,将那些翻湧的氣血止住,想将他先帶出去再做處理。
紀煌音扶起東方問淵正要往外走,便聽見外面宮門‘吱呀’打開的聲音,接着就有熙帝冷聲命太監掌燈的動靜傳來。
這老不死的皇帝腿腳倒快!
紀煌音皺了皺眉頭,左右看了一眼。
退無可退,也隻有躲到那個地方去了。
紀煌音迅速将地下的火折子拾起收好,又飛快地将那對偶人裝入盒中放回案上。
在裝盒的過程中,紀煌音覺得那對偶人手腕上的紅線極其眼熟,然而此時情況緊急,她也來不及想那麼多了,放好盒子之後便架着東方問淵走到左側寝殿。
寝殿内放着的床榻早已腐朽不堪,紀煌音撥開那些爛掉的木頭,摸到床腳處牆邊的一個小小突起,将它用力旋開,同時暗中祈禱過了一百多年這個機關還能管用。
所幸羽朝的人最擅這些機巧之術,哪怕是過了一百七十多年,啟陽殿寝殿的密室機關還能正常開啟。
不愧是本座的老窩,還是聽本座的話!
紀煌音看着那開啟的石門,松了一口氣,毫不猶豫地架着東方問淵進了門,反手飛快将石門關閉。
石門才方合上,熙帝儀仗的燈火就移動到了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