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上次在軟玉溫泉池,紀煌音故意套話被東方問淵察覺出來,過後紀煌音隻怕這位貴公子找她算賬,于是再與他治病時說話謹慎了不少。不過他們二人之間本就交談不多,東方問淵也并未再提那日之事,後續倒也相安無事。
冬至之後的每個朔月,東方問淵都需要早早抵達青雲山莊做準備,因此和紀煌音一起用飯的次數逐漸增多。但他們同桌對坐,頂多說些必要的對話,過後再無多言。
祖師大人自來能言善辯,兼習慣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最擅和各路人打交道,隻要願意,她能把上門來的客人哄得高高興興,但是她對待東方問淵卻沒什麼心情去讨好套近乎。
祖師大人心想,奔喪公子本來就不樂意多和自己接觸,還費那個閑工夫幹什麼?況且到了年下,玄音閣的事務更多了,她才懶得花心思琢磨奔喪公子身上那點事。
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玄音閣的内奸已被拔除得一幹二淨。但這并不是盡頭,紀煌音還要芄蘭暗中留意外部情況,尤其要關注江湖上是否有一個叫清源教的組織冒頭。隻是芄蘭細細查了許久,還是沒有發現近來武林中有這樣的組織門派興起。
值得高興的是,年底清賬的時候,祖師大人發現玄音閣内部的财政收入好了許多。
托了東方問淵的福,玄音閣有了十萬白銀和十箱黃金的流入,既抹平了閣内所有的虧空,又扶持了暗網和三部的發展,最後還剩下了許多。
也隻有在這種時候,紀煌音才肯在心裡把東方問淵稱作送财童子而非奔喪公子。
當然,她也知道這樣的送财生意不是時時都有的,想要繼續錢生錢,還得自己内部多努力。
玄音閣暗網的盈利情況增長得穩定,就是速度慢了些,而生死兩部所做的生意也隻是穩當,要想掙快錢,還得從欲部下手。
于是祖師大人一振衣袖,決定着重發展欲部的生意。這幾月間,她提溜着容長老把治下的各類商鋪店面、秦樓楚館都上下巡察了一遍,最後議定了革新方案,落下一道大手筆,初定年下便可做成。
就這般忙忙碌碌,直到了年邊也未曾停歇。
好容易到了年節下,該是放下一切事務辭舊迎新的時候。采買年貨、清掃除塵……一切大梁百姓都要做的事,玄音閣也毫不例外地要做。
祖師大人對下張弛有度,忙碌歸忙碌,但到了年關,玄音閣衆人該得的休沐行賞一點沒拉下。今年閣中情況較往年好了不少,是以閣中上下很是熱鬧了一番。
年節前的宴席上,看着座下的熱鬧,祖師大人以茶代酒接受衆人的慶賀,笑得很是欣慰。她把盞之間還不忘悉心教導自己的司音芄蘭:“要想人心歸向,不光要有威嚴和手段,更要有切實的利益和關懷。”
如此便到了舊年的最後一天。
這一天别人都是合家團圓、盡情享受節日的喜慶與放松了,唯獨紀煌音和東方問淵還要冒着風雪趕到青雲山莊治病。
新春佳節,偏偏也是朔月。
紀煌音雖是孤家寡人一個,但對于新春佳節還是很重視的,即便是在青雲山過年,她也要叫人把山莊裝點得熱鬧一些。芄蘭是被老閣主收養的,從小就在玄音閣長大,這個時候自然也是陪在紀煌音身邊。她們二人一早就到了青雲山莊,命山莊留守的下人們清掃除塵,準備節慶之物,又在各處擺上水仙梅花,貼上裝飾,看上去倒也很像個樣子。
大過年的,祖師大人又被半拖半拽地給自己上了柱香。
她站在祭堂内,老神在在地看着自己那塊紅底黑字的神牌,聽得芄蘭在邊上低聲祈禱,念些‘玄音祖師保佑我閣振興’之類的話,不由得又無奈又好笑。
放心,祖師我都聽到了,必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一口氣鬧了大半日,本來清清冷冷的青雲山莊也多了許多新春佳節的喧鬧氣氛。
東方問淵帶着執言過來的時候,正見紀煌音在廳堂上笑眯眯地召集了一堆人:“今日除夕,還要委屈大家在這山莊中辛苦。晚上有事要忙,大家且提起精神守好夜,權且湊合過一個除夕,待到明日新春,本座給你們發壓歲錢!”
廳上這一群人不過是山莊中的侍女小厮、廚子夥夫之流,本也是一直留守于此。今日除夕,他們已得了司音大人的賞賜,閣主還态度親切地召他們說話,又承諾了給賞錢,他們心中感念,一個個都很開心。廳堂上一時間叽叽喳喳笑鬧成一團。
東方問淵站在庭院的雪地裡,遠遠地看着這些生動的熱鬧,默立了許久也沒有過去。還是紀煌音發現了他,趕緊起身讓人請他二人進來。
“你今日來得倒早,氣色看上去也不錯。”
或許是因為節慶高興,紀煌音與他說話時臉上還帶着未曾消散的笑意,有一種喜氣的溫暖:“看來你的寒氣還未曾發作,我已讓他們備好了晚飯,趁着還沒開始難受,你趕緊用了,等下便能輕松些。”
東方問淵淡淡地應了一聲,在桌邊坐下,靜默地看着下人們一一擺上餐食。
新春佳節,青雲山莊中準備的晚飯也精緻豐盛了不少。
紀煌音在東方問淵對面坐下,陪着他一起用這頓時辰尚早的晚飯。她本不必這樣早就開始吃晚飯,不過是為了監督東方問淵,外加不想再多費事,才每次都陪着他進食。一來二去,兩人也就習慣了這樣每到朔月的同桌對坐。
東方問淵的面前仍舊是些清淡滋養的食物,紀煌音不由笑道:“委屈你了,大過年的不能在家用頓團圓飯,還要跑到這偏僻山野吃些清粥小菜。”
東方問淵的表情平靜得沒有任何所謂:“沒什麼好委屈的。”
他的家中,也并沒有什麼團圓飯。
紀煌音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卻是反應過來另一件事:“說起來,每到除夕都是朔月……”
她忽然有些不忍心說下去,每到除夕都是朔月,那不就代表着這十幾年來的新春佳節,東方問淵都是在心痛中度過的?
她雖然有些報複性地喜歡看奔喪公子吃癟,但這種時候也說不出什麼調侃他的話。
紀煌音試探着問道:“這個時候,你家裡人應該很擔心吧?”
東方家的獨子,除夕之日還要冒着風雪來山中治病,不得團圓。
東方問淵半垂着雙眼,面無表情地吃着食物,他吃得很慢,像是在完成任務一般食不知味。不過這本來也是完成任務,寒氣即将要發作的時候,他從來都沒什麼胃口。
見東方問淵不答,紀煌音也就不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