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午間烘得人暖洋洋的太陽總是落下得極快,天一擦黑陡然吹起寒風來,冷得直如入了冬一般。
大梁都城此刻華燈初上,街道上飯館酒樓鱗次栉比,生意正是紅火。售賣各種小吃的攤販們吆喝不斷,小竈上揭開的鍋蓋正冒着今夜第一籠熱氣,升騰起的白霧潤而暖,襯得行人來往的街市越發繁華熱鬧,一點不輸白日。
幾輛馬車哒哒地進了城,繞過這一片市井嘈雜,往靠近皇城的地段駛去。
臨近皇宮的一片區域是達官貴人們居住的地方,四周少有哄亂的攤鋪。不過這些地方雖無市井街道那般人多熱鬧,但夜宴歡聚總是少不了的。尤其是遇上此等凄清寒夜,愛好風雅的富貴閑人們必要邀上三五好友前來共聚取樂,方不算寂寞。路上或走或停的華蓋車駕、朱紅府門前的迎來送往、高牆内隐隐傳出的絲竹管弦之聲,都點綴着這些高門秀戶的豪奢夜晚。
一片錦繡繁華中,唯獨安國公府安安靜靜,端的是門前冷落鞍馬稀。
安國公府頗大,整個府邸占了城北大片土地,若探頭往牆裡看去,依稀可見内裡庭院樓閣皆修得十分精緻氣派,隻是這樣大的宅子卻無多少人員在其中走動,寂寥安靜好比山中古觀,全不似别家府邸那樣熱鬧。
這安國公府門第顯赫,已是曆經幾代帝王,往日就有從龍之功。
當今天子熙帝登基之時,便娶了安國公府的大小姐東方怡為皇後。而她的弟弟東方恒,也就是如今的安國公老爺,原是骁騎營出身,更曾擔任鎮遠将軍抵禦外族侵犯,早年間甚得熙帝重視。
按說這等非凡顯貴、鐘鳴鼎食之家,合該是被人踏破了門檻似地巴結。然而安國公自原配妻子宋氏死後便一直消沉,大病一場後連官也不願做了,更不愛與朝中之人往來,好好的将軍之才不知怎地就迷上了修道煉丹,直把滿副身家都抛下了,不管不顧地長住在城外靈虛觀中清修。至此安國公府少與外人往來,就這樣冷清了下來。
安國公的親長早已登仙,他後嗣單薄,隻有一個兒子東方問淵,本也稱得上青年才俊。奇怪的是,東方恒顧念亡妻不肯續弦,他這兒子不知為何也一直不曾娶妻。
東方問淵初及弱冠之時,京中不知多少勳貴人家想要召他為婿,都被他自作主張地推拒了。而國公老爺隻在觀中清修,對于俗事一概不理,任由東方問淵胡鬧,婚事一年年拖下去。
這樣的事發生在世家大族中,聽上去多少有些大逆不道,吃飽了沒事幹的貴人們又慣愛嚼舌根,一時間東方家後輩的婚事惹得許多人議論紛紛。
後來還是皇後出面平息流言,說東方問淵幼時生過大病,幸得一道人相救才漸漸好轉。那道人曾說小公子命中不宜早娶,是以家中長輩一直未曾給他籌備婚事。
即便如此,東方問淵憑着那一張俊臉,依舊成為了多少都城女子的春閨夢裡人。
隻是東方問淵既不緻仕,也不求蔭官,又同他父親一樣不愛與朝廷勳貴往來,成日間隻愛在江湖上混,沒個成器樣兒,倒讓這些都城貴女們的家中長輩看不太上了。
于是這偌大的安國公府連個女主人都沒有,整日凄清着。
就在這個秋風蕭瑟的夜晚,被貴夫人們看不太上的青年才俊東方問淵從江湖上混迹歸來,家門前一如既往的冷冷清清,和他通身的氣派十分相配。
東方問淵進了大門,才轉過影壁,就見抄手遊廊上管家正靜靜站着,似乎專為候他歸來。
“公子回來了。”
東方問淵淡淡應了一聲,管家才繼續道:“老爺今日從城外觀裡下來了,吩咐待您回府後,用過晚飯便到書房回話。”
東方問淵腳步一頓:“父親怎麼回來了?”
東方恒不常在府中,多是在城外靈虛觀清修,尤其臨近冬季,他更是長住在觀裡,連過年都不回來,家中一應大小事務都是東方問淵主持。
管家低聲回他:“老爺昨日聽聞公子一夜未歸,挂心您的安危,所以今早回來了。”
東方問淵眉心微蹙,卻沒再問什麼,也不急着去拜見自己的父親,而是回到居住的院中不急不徐地用了晚飯,換過一身衣袍才去往書房。
東方恒的書房靠近竹園,風一吹,黑暗裡盡是竹葉飒飒之聲,在夜裡幽靜得過了頭。
東方問淵聽得那風吹竹林的聲音,眼中浮現出一絲厭惡。
來到書房門外便有小厮通傳,東方問淵又叩了門才進去。
這間書房日日有下人打掃,一塵不染,但因為被主人冷落了許久,即便再幹淨也無端生出了一股空落落、冷冰冰的氣息。而東方恒的歸來似乎讓它染上了一點生氣,現下裡頭雖隻凄凄點着兩盞燈,卻并不很冷。
夜深露重,曾經骁勇的武将似乎也敗于年華逝去,還未入冬便叫人攏了一盆炭火放在書房角落。
身份貴重的安國公老爺此刻不着錦緞,卻是穿着一身素紗道袍坐在書桌前,袍子上還有些靈虛觀的香火氣息。
東方恒正垂眸讀着一卷《南華經》,他面目中的英挺冷肅與東方問淵簡直一模一樣,隻是東方問淵更添了些精緻的俊美,東方恒卻是一種不動如山的威嚴氣概。
畢竟是久經沙場的将軍,即使被老莊的逍遙無為之道沁潤多年,那份肅殺之氣仍然是隐隐現于眉間。
東方問淵進門之後,先向上首之人行禮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