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成仙，人間種種，還有何事未了？”

薄薄天光，瓊樓玉宇，一片淡淡白氣之後，一個慈柔的女子聲音幽幽問道。

立于白霧之中的男子依舊白衫如雪，不染纖塵，隻是他的身上，不知何時已籠罩了一層淡淡的光華，如同明月清輝。

“我要見我弟弟。”他說，一雙重瞳裡有着溫柔的堅決。

“帝炎……”女子聲音幽幽一歎，“今朝已非昨日，人亦非是故人，你何必還要多此一舉。”

幽滅一愣，“你是何意？”

“你自己看一看便知道了。”

眼前白霧仿佛突然被擦去，露出了人間一角。一片漫漫黃沙中，并排跪着幾個女人，都是披頭散發，衣衫不整，裸露在外的皮膚之上傷痕累累，似是曾經受了種種虐待。在這些女人身後不遠處，一個身形修長高大的黑衣男子負手而立，唇角微微挑起一抹冷笑。

幽滅乍一看見這黑衣男子，心頭不禁一陣狂跳，帝炎！經年未見，他俊美如昔，甚至更勝少年，唯一有些變化的，是他的身形，他比那一年他們兄弟分别之時長高了很多，他，已經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炎！”幽滅眼中酸澀，向着仿佛就在眼前的弟弟伸出手去，然而還未等他的指尖碰到他的臉，便見帝炎一雙修長的眉輕輕一挑，薄唇裡淡淡地吐出一個字：“殺。”霎時間耳邊弓弦之聲不絕于耳，眼前一片黑影掠過如同飛蝗，幽滅一驚之下收回手去，待得眼前再度清晰，滿地黃沙已經全被鮮血染紅，方才那十多個哀哀哭泣的女人都已倒下，每一個人身上都插滿了烏黑的箭弩，看起來就像一隻隻刺猬般好笑。

然而幽滅并沒有笑，他隻是感到一陣森冷的涼意貫穿全身，從頭到腳。他看着在那浸滿鮮血的黃沙中向着他一步步走來的帝炎，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帝炎深黑如夜的重瞳雙眸溫柔如昔，然而他卻仿佛才察覺出，那雙幾乎和他一模一樣的瞳仁中，已經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炎，你怎麼了？你為什麼……要殺人？”他看着他的眼睛，低低問出，聲線裡壓抑着埋藏了無限深情的痛苦。然而帝炎并沒有回答，在他還沒有走到他面前之前，眼前那清晰的一角便消失了，濃濃淡淡的白霧再度袅袅漫上，遮住了那一張他朝思暮想銘刻于心的容顔。

“炎！”他大喊出聲，他不要他消失，更不要他這樣不明不白的消失！他雖然殺了人，但他也情願相信他是因為有苦衷才這樣做，在他心裡，他的弟弟，永遠都是那個枕着雙臂躺在草垛上的慵懶少年，雙眸如同星辰般璀璨明亮，就那樣在接近黎明的暗夜裡望着他，淡淡微笑。

“現在你已經親眼看見了，他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帝炎，你所見的，不過隻是冰山一角，而實際上，他比你看到的還要不堪和殘暴。”那個女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平淡無波，無怒無喜，然而聽在他的耳中，卻是說不出的刺耳刺心。

“你又是誰！為什麼要給我看這些？我又為什麼要相信你！”他怒吼，向着一片白茫茫的虛無。

“羲和常羲，日之月之，雙生莫逆，禍福倚之。”說完這句話，那個柔慈如月的女子聲音便銷聲匿迹，再也不曾響起。

“羲和常羲，日之月之，雙生莫逆，禍福倚之……”幽滅喃喃的重複着這一句話，心裡一時仿佛有些明白，然而轉眼就被他抛諸腦後，他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到防風氏去，去找帝炎！

他已成仙，再不用跋涉千山，隻消念一句心訣，揮一下衣袖，腳下便會踏上祥雲，送他去到他想要去的地方。

防風氏的土地還是如同千百年間人們所傳說的那樣，幹旱而貧瘠，到處都是一望無際的黃沙。防風的族人居住在這片貧瘠土地上唯一的一小片綠洲上，而防風首領那挂着野獸頭骨的大帳更是如同鶴立雞群，一眼就可以辨别出來。

當他掀開那用獸皮縫制的帶着膻腥氣味的門簾時，防風氏的首領正在暴怒之中，帳中已經歪歪斜斜地躺着三四具屍體，有的身首異處，有的開膛破腹，皆是血流成河。多年不見，防風首領還是那樣壯碩，赤裸的胸膛上黑毛更加茂盛，遍身酒氣，雙眼血紅，隻是眼底有一片黑影，又黑又重，已過顴骨，幽滅隻看了一眼便已知道，這是身子已被掏空的标志。

防風首領一雙粗壯的手臂緊緊摟着懷裡的一個人，像是生怕他會跑了。幽滅的目光落在了那個人的臉上，而那個人，也正在看着他。

黑發如雲，墨衫半解，同十年之前一模一樣的重瞳雙眸，望着他的時候，透出了穿過歲月的無盡疏離。

“你來了。”薄唇勾起的弧度，是一個可以傾國傾城的微笑，然而這微笑看在幽滅眼中，隻是令人窒息的陌生。

“炎，你……”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地上橫卧的屍體上，那個神秘女子讓他看到的景象，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腦海，令他不由自主地想到，這些人都是帝炎殺的。

“不錯，這些人都是我殺的。”帝炎的目光随着他四下看了一看，微微一笑，雲淡風輕地說道。

“不對，明明是老子殺的，美人兒為什麼要背鍋！”他身後的防風首領大聲說道，一雙銅鈴樣的眼珠直直瞪視着幽滅，“你為何長得與我炎兒一模一樣，對了，難道你就是炎的那個雙生哥哥，你不是得疫病死了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