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城郊一座農家小院前,傅琛隔着低矮的籬笆門往裡張望着。小院内,精心打理的菜園,綠油油的蔬菜在陽光下更顯生機勃勃,微風拂過,帶來了泥土與花草混合的清新香氣。
傅琛敲了敲籬笆門,而後朝着院内大喊,“有人在嗎?”
不多時,院内傳來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緊接着,一個身着粗布衣裳,約莫五歲的幼童捧着一本書從堂屋中跑了出來。幼童站在堂屋門口,緊緊抓着手中的書,眨巴着大眼睛,望向籬笆門外的傅琛,脆生生的地問道:“你是什麼人?前來所為何事?”
傅琛一眼就認出來人。
岑秋頌,正德二十三年新科狀元,幼年經曆家毀人亡全族覆滅,面對陌生人,岑秋頌不免多了幾分警覺,傅琛不禁感慨,不愧是十多年後考取狀元的人,雖然,如今他不過五歲,卻言辭清晰,眼神中透露出超越年齡的沉穩與智慧。
傅琛微微一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而誠懇,“在下傅琛,慕名楊家自釀酒,酒香醇厚風味獨特,故而冒昧來訪,還望見諒。”
幼童岑秋頌聞言,眼神中的警惕稍減,但仍未完全放松,他低頭思索片刻,“既是來買酒的,那客人請稍等,我這便去喚我阿爹前來。”說着,他轉身,邁開小短腿跨過門檻進了堂屋。
不一會兒,從堂屋内走出一位身穿素色粗布短打中年男子,他便是岑秋頌口中的阿爹,也是小半月前,拒絕狄明遠合作的那個在市場上賣酒的漢子。
那日,狄明遠铩羽而歸,去給傅琛送酒的時候,言語間頗為不甘,傅琛便順勢表示,下次去買酒的時候,可以嘗試幫他勸勸老闆。
傅琛今天的确是來當說客的,但并不是為了狄明遠,而是為了他自己。賣酒漢子的真實身份是,兩年前岑家滅門案的舊仆楊武,事發後,楊武帶着唯一幸免于難的岑家幼子岑秋頌回了老家潞州,對外,兩人一直以父子相稱。
前世,幾乎隻手遮天的唐家,就是敗在這對主仆手上,傅琛想對付唐家,并抓出借助唐家的手對付柳家的人,便不能少了這對主仆。
傅琛心中盤算着,面上卻不動聲色,待楊武走近籬笆門時,他拱手作揖,語氣謙和:“楊老闆,在下傅琛,聽聞楊老闆釀酒手藝極佳,故而慕名前來。”
楊武上下打量了傅琛一番,片刻後,眼神中閃過一絲了然,“楊某每隔一日,便會去市場賣酒,傅公子若想買酒,去市場便可,何須來在下家中。”
傅琛聞言,淡淡一笑,“在下乃綏陽人士,平素愛喝點小酒,從前,最愛岑家酒坊的青梅酒,”傅琛說話的時候,一直注視楊武,當他說出岑家酒坊的時候,便見楊武的神色微微一滞,随即又迅速恢複了平靜,但眼中閃過的一抹複雜情緒還是被傅琛敏銳地捕捉到了。
傅琛勾了勾嘴角,繼續說道,“岑家酒坊的青梅酒,其味醇厚,回味無窮,自岑家遭難後,我便再難尋那般佳釀,心中始終頗為遺憾。”
“幸而,月前,與同窗好友宴飲,無意中喝到了不輸岑家酒坊的好酒,多方打聽,冒昧尋了來,我隻當好酒釀造手藝萬變不離其宗,風味自是有相同之處,”傅琛嘴角笑意更甚,“卻不想,竟是故人。”
楊武臉色聚變,瞪大雙眼看着傅琛,眼中滿是驚訝與戒備,他沉默許久才緩緩開口,聲音中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惶恐,“傅公子,楊某不懂你在說什麼?”
楊武從前隻是一個岑家酒坊一個很不起眼的雜工,酒坊中的工人,都不見得都認識他,若傅琛隻是一個普通的書生,便不可能認得他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
楊武從前在酒坊做工,是給釀酒師傅打雜,耳濡目染日積月累學會了一點釀酒手藝。回了潞州後,為了養活岑家小公子,他用藏在小公子身上的酒方子釀酒售賣,他釀酒手藝生疏,比起酒坊老師傅差得遠了,從未想過,會被人嘗出來。楊武是有些慌的,畢竟他用的是岑家的秘方。
但他知道,不能慌,更不能承認。
岑家出事第二日,楊武将小公子藏在城隍廟後,原本要去衙門報案,走到半路,得知已經有人報案,而前去岑家查案的衙役,正是報案人岑家三老爺關系密切的友人。
岑家出事前幾日,三老爺借故帶着兒孫出門探親,不年不節的,拖家帶口的去探親,出事第二日,就趕回來報案,未免過于巧合了,更巧的是前去辦案的衙役,還是他的狐朋狗友。
楊武腦子一根筋,這個時候,卻突然多了個心眼兒,始終沒有露面,隻在暗處默默地關注着。
岑家滅門案,果然很快結案,官府給出的結論是流匪劫掠。岑家直系俱喪命當晚,留下的酒坊、商鋪、田産,便全數落到了三老爺手中,結案不久後,三老爺将酒坊、商鋪都全數賣給了岑家的競争對手唐家。
事情到了這一步,還有什麼是不明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