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重。
陽關鎮的夜晚很少像今日這般無星無月,漆黑一片。
舉着火把,身着幹練短打裝束的隊伍穿梭在陽關鎮西、南兩區的每條街道,耀耀火光映紅半邊天空。
他們每經過一戶人家都要進去大肆搜找,一間間平房陸續亮起燭光。
嘈雜、混亂發生在這兩塊無權無勢的地界上。
在幼小孩童被驚醒的啼哭聲、男人的斥罵怒吼聲以及各項東西被随意打砸的聲音中。
已經完成搜索任務的幾個小隊彙聚到西、南兩區的交接地帶。
領頭的小隊長們低着頭紛紛向一位背着手,頭戴孝帽,身穿孝服的矮胖中年人彙報各自隊伍的情況。
“大管家,我這邊沒有找到。”
“我這邊的情況一樣,沒有見到鬼屋怪胎三個人。”
“我那邊也是,被搜查的人都說沒有見過。”
大管家皺着眉:“還沒找到?他們三個人還能在哪兒?”
有小隊長低聲提示:“大管家,還有東、北兩區沒有搜查過,要不我們去那邊找找。”
大管家的目光登時落在這位小隊長身上,被火把照亮的半邊白胖五官在這時顯得有些陰沉,聲音不緊不慢卻極具壓迫感:“你當我不知道東、北兩區還沒搜過?”
小隊長身體激靈一下,連忙低下頭告罪:“是小的多嘴,小的無狀,大管家莫要與小的計較。”
大管家震袖,冷哼一聲,他睨着在場的幾位小隊長:“東、北兩區住着本鎮最顯貴的那撥人家,豈是說搜就能搜的。貿然過去,這裡面随便一家将你們打殺了去,鎮上也沒人能為你們做主!我已經派人通知家主,讓家主發布鎮長搜查令,有了告令,他們好歹會給幾分薄面。”
幾個小隊長連連應是,齊贊大管家考慮周到。
位于陽關鎮北區的鎮長府燈火通明。
府内丫鬟小厮都換上白色衣裳,屏着氣行色匆匆地穿行在長廊、小院。
低氣壓籠罩着這所大宅。
被大管家派回鎮長府申請鎮長令的小厮,先調整一下自己因為跑動而不穩地呼吸,然後才沉下氣屏住呼吸踏進府門。
他小心翼翼繞過庭院裡擺放着的七具覆着白麻粗布的屍體,走到已經布置好靈堂的正堂,湊近站在正堂門外伺候的二管家小聲耳語。
片刻。
聽完小厮通報内容的二管家看了小厮一眼,低聲道:“等着。”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穿戴的孝布,半躬着身進了正堂。
正堂内,寂靜無聲,一口未合棺的棺材放置在屋中央。
棺内躺着一具已經收斂好遺容的青年男屍,赫然是上午死于郁慎手中的楊鴻傑。
二管家目不斜視,低着頭走到坐在主位抱着牌位閉着眸的中年男子跟前,輕聲喚道:“家主。”
楊雲山沒睜開眼,嗯了一聲。
二管家道:“大管家派人回來通禀,說是翻遍了西、南兩區都沒找着人,他們申請去東、北兩區搜查,想要您這邊給他們一張搜查令,他們好進這兩區搜人。”
楊雲山緩緩睜開眼,面容沉毅,眉目微壓,眼底泛着血絲,他冷冷呵出一口氣:“搜查令?楊徇愈發活回去了,做事畏手畏腳。我楊家在陽關鎮這麼多年,平日裡給東、北兩邊的人幾分薄面,那隻是看得起他們。我若是不給他們面子,他們也都隻能給我趴着。告訴楊徇,今日東、北兩區哪家不讓他搜,就視為殺我兒的幫兇,直接當豬狗宰殺了就是。”
他的聲音并不大,話裡卻充滿淩人殺氣。
二管家應是,頭低得越發低,正要退出去。
楊雲山發話道:“讓楊徇去搜東、北兩區的時候,遣出三分之一的人馬,快馬出城沿着大路查看。”
二管家驚疑,回頭看見楊雲山拿出一方白絹仔細擦拭着手中的牌位,連忙低下頭不再看,他道:“我們當時已經第一時間封鎖了城門,嚴禁進出,城門把守的守衛也曾通報未見那三人出城,想來他們應該還在城内。”
此話說完,二管家頓覺失言。
他在心裡打自己嘴巴。
他也是越發活回去了,竟然當面反駁家主做出的決定。
楊雲山擦拭的動作一頓,鷹目看向二管家:“你們見過除了那個怪胎以外的兩個人嗎?你們能保證他們就一定還在城内?京城來的那批人可沒走幹淨,不是有個特使對那個怪胎感興趣麼,你們能保證他留下的人不會幫助他們逃跑?”
楊雲山幾個問話下來,二管家就流了滿頭冷汗。
楊雲山不再看他,他将手中的牌位擦得烏黑發亮,才收起手中絹帕,他撫摸着牌位上的鎏金字體,輕歎道:“楊潭,如果我兒鴻傑頭七的時候,你們還沒讓那幾個兇手下去陪他的話,你們就代替他們去陪我的鴻傑吧。”
他說得很輕,好像是一句不經意的玩笑話。
但在楊家已經待了十幾年的二管家楊潭知道,楊雲山沒跟他開玩笑。
陽關鎮不比其他鄉鎮,它靠近界海,是修真界通往人間界的必經道路之一。如此地理優勢,讓它比起其他鄉鎮有了更多的獨立性。
它名義上雖是受上級州府、縣城轄制,實際上基本算是楊家一家的一言堂。
在陽關鎮,楊家就是當之無愧的土皇帝。
二管家喉嚨發緊,越發後悔自己的多話。
他低頭顫聲應是,躬身退出正堂。
背後隐約傳來家主的自語。
“素文,是我不好,是我沒照顧好我們的孩兒,讓他早早就下去找你。你放心,我一定把殺害我們孩兒的兇手都逮出來,将他們都剝皮抽筋碎屍萬段。”
二管家忍不住抖了抖,他知道家主這話是對着主母的牌位說的,但他忍不住深想。
如果他們真沒有在少爺頭七之日把兇手找出來,被剝皮抽筋的人會不會就是他們。
他加快退出去的腳步,抓住在堂外等候的小厮。将家主的吩咐一一說清,然後讓小厮趕緊去通報大管家,讓大管家務必抓緊時間,無論怎樣定要把人找出來!
小厮得了令,便急匆匆出了府。
大管家從小厮嘴中知道家主的态度,也不再顧忌。
按照吩咐遣出三分之一的好手快馬出城,剩下的人手同樣分成幾批,帶上刀劍棍棒,直接闖進東、北兩區的富貴人家大肆排查。
火光熠熠的鎮門口。
一行人馬乘着火光與夜色疾馳而去。
掀起一地土灰。
————
鎮外。
夜色濃重的天幕下。
溫茯抱着懷裡昏死過去的郁慎一直往前奔跑。
他不知道要跑到什麼時候,隻知道快跑,按着那個人說的跑到州府去。
上午在鬼屋裡,溫茯被一身熱血淋懵了腦袋。
沒反殺過炮灰的龍傲天不是好龍傲天。
他不反對龍傲天反殺。
但是能不能别把血濺他身上。
在二十一世紀生活了二十幾年,溫茯自認自己不算一個十足的好人,但也是一名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穿書第二天驟然達成龍傲天一怒,血濺我三尺成就。
是不是有點太超前了。
我也沒超前點播啊。
溫茯還沒從震驚中走出來。
就見郁慎搖搖晃晃拎着他的短刀,一刀一個不吱聲,直接把場上還存有一息的胖侍從徹底帶走。
解決完楊鴻傑那邊的人,郁慎撐着牆,看了一會兒場上還站立的溫茯和寶珠。
溫茯形容不出郁慎當時看他們的眼神。
隻是在那瞬間感覺渾身毛毛的,他旁邊的那個小女孩也因此伸出手握住了他一根手指,半躲到他身後。
但也就被看了一會兒,溫茯就看見郁慎攀着牆走進了裡面的屋子。
溫茯也想跟着進去看看。
卻被小女孩攥緊手指,對他搖頭讓他不要進去。
溫茯也沒堅持跟進去,停在原地。
院中一片安靜,在溫茯彎下身想繼續幫小女孩把屍體背出去的時候。
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突然蹿出一道黑色身影,像一隻大黑耗子一樣往外蹿。
溫茯都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東西。
郁慎卻快速從屋子裡出來,他站在屋門口,一道寒光從他指端飛射出去。
蹿到院門口的大黑耗子一僵,倒在門口的石階上。
這時溫茯才看清這耗子的真容。
——是跟在楊鴻傑身邊對他翻過白眼的小厮。
他就說怎麼隐隐感覺場上人數不對頭。
小厮身殘志堅,用最後一點力氣對外大吼:“鬼屋的怪胎殺了鎮長公子!快去報鎮長府!!!”
吼完,這個小厮就嗝屁了。
溫茯此時還不知道這個小厮臨終大吼的分量。
昨天他忙活一天的主要目标是排查出龍傲天人選,對于陽關鎮的其他信息了解得并不多。
郁慎緩緩移動到門口,從小厮背上拔下他的刀。
而後面無表情地盯着溫茯和小女孩。
那種讓溫茯毛毛的感覺又回來了。
小女孩抿着唇,躲在溫茯身後抱着少年屍體往後挪。
看着拎着刀,一步一步往自己走來的龍傲天。
溫茯忍不住皺眉,也往後退。
未退幾步,郁慎就因為失血過多,面朝大地倒在地上。
他手上的刀也“铿锵”地和地面相撞,橫在地上。
溫茯見狀,眼珠在眼眶轉了一圈。
因為還不知道郁慎的名字,他試探性地喊了幾聲喂,見郁慎一直沒反應,才蹑手蹑腳地走到郁慎跟前,順便一腳把那把吓人的短刀踢遠一點。
溫茯扶起郁慎的肩膀,想看看他身上的情況。
在鬼屋門口的時候他可是看到龍傲天差點被開膛破肚了
這時,小厮臨終大吼引來的第一個人出現。
一個穿着官署衙衛官服的年輕人,扶着腰間的大刀小心翼翼地從院子角落的石牆上翻了進來。
他剛一落地,左顧右盼之際,便瞧見院内橫亘的八具屍體和一地的血迹,不由瞪大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