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君遷很快便将這些玩笑話抛之腦後,專心處理起公事。
縣衙平日裡活計不多,今兒也不知怎麼了,事情一樁接着一樁,陳君遷這一忙就忙到了傍晚。
他去找沈京墨時,她正坐在窗下看書。
此時光線已經暗下去,陳君遷從窗外瞧見她斜倚在窗台上,一隻手撐在臉側,另一隻手翻過一頁書看了幾眼,擡起來纖細瑩白的皓腕,輕輕揉了揉眼睛。
美人倚窗,像幅閑适恬靜的畫。陳君遷駐足欣賞,忽然覺得他這枯燥沉悶的縣衙,今日似乎格外好看。
光又暗了一些,書就看不成了。
沈京墨将書本合起來,打算放回原位,起身時,目光不經意掠過窗外,正瞧見了不遠處負手而立的陳君遷。
暮色四合,他高大的身影站在那兒,像是嵌入昏黃天幕的一張剪影。
也不知他在那兒站了多久,但見他那雙星目墨眸直勾勾地瞧着自己,沈京墨不由得緊張起來,起身走到門口。
陳君遷也走了過來。
“久等了,今天事多耽擱了。你餓了吧?”
沈京墨搖頭,側過身去露出桌上那一籠屜蒸餅:“多謝大人挂懷,已經用過飯了。”
陳君遷趁她側身,進了屋,見碟子裡還剩好幾塊蒸餅,眉頭一皺,問她是不是蒸餅不合胃口沒吃飽。
沈京墨反複跟他确認了好幾次,陳君遷才相信她的胃口就是那麼丁點兒大。
他不再問她了,拿起一塊已經變涼得多了些韌性的蒸餅,就着桌上的半杯茶吃了起來。
沈京墨想要提醒他那茶杯是她用過的,但看他吃起飯來狼吞虎咽的不雅模樣,微微蹙了眉尖,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陳君遷一大早就出了門,忙了一天,早就饑腸辘辘。剩下的蒸餅有一大半都下了肚,他才算是飽了。
最後兩塊蒸餅被他包了起來,說陳川柏喜歡,要帶回家給他吃。
沈京墨靜靜地站在一旁,等他包好了蒸餅要回家了,她也将書放下跟在他身後。
陳君遷側目瞥了一眼被她留在椅子上的書:“你愛看書?”
“無聊時會讀些書來解悶,”答完,她又補充,“這本是從縣衙府庫裡拿的,帶我去的那位衙役大哥說,裡面都是些陳年卷宗,随便看看不打緊。我也看不大懂,還望大人勿怪。”
陳君遷沒有怪她的意思,怕她誤會,急忙解釋:“這縣衙裡的東西你随便看随便用,反正我也用不着,放着隻能生蟲。”
沈京墨拘謹地微微點頭。
陳君遷一頓,又道:“卷宗沒什麼意思,趕明兒我找些有意思的書給你,省得你悶。”
“大人費心了。”
陳君遷笑:“再過五天就成親了,别叫我大人了。”
他笑起來,淩厲的眉眼就變得柔和許多,整個人也不像闆着臉時那麼兇了,看上去像是個很好說話的人。
沈京墨擡眸瞧了他一眼,訝異地啟唇,但什麼也沒說,隻聽話地點了點頭,應了聲“是”。
陳君遷往外走,沈京墨就乖乖跟上。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街兩邊的鋪子差不多都已打烊,行人也早都回了家。
路上隻有陳君遷和沈京墨一前一後地走着,走的是白天沈京墨跟陳川柏走過的那條平坦些的路。
他褪下官服換上了自己的衣裳,與她走在一起,像對尋常的小夫妻。
其實陳君遷是想和她一起走的,但她不知怎的總往他身後躲,好像他前面有鬼似的。
他步子大,習慣快走,但她步量小,陳君遷怕她跟不上,隻能放慢了速度,走上一會兒,回頭瞧她一眼。
沈京墨确實走得有些累。她今天隻買了衣裳,還沒來得及買鞋,腳上這雙軟底繡鞋走了太多路,這兩天愈發磨腳了。
但她不敢掉隊,隻能硬着頭皮跟上。
沉默地走了一會兒,陳君遷回頭看她的頻率越來越高。
他的娘子看上去性子安靜,也不知是天生不愛說話,還是和他不熟沒得聊。
但她聲音很好聽,輕輕柔柔的,說起話來文绉绉的,和村裡那些大嗓門的嬸子們不一樣,他愛聽,還想多聽聽。
于是他故意把步子放得更慢,原地踏步,等着她走上前來,好和她并排走。
沈京墨一路默默跟他保持一步距離,見他突然慢了下來,她不明就裡,也慢下速度,踩着小碎步跟他一道原地踏步。
陳君遷等了半天,也沒見沈京墨走上來,還以為她掉了隊,正要回頭去找,一轉身,才發現她就在自己背後,也正一臉疑惑地看着他。
陳君遷剛擡起來的步子一僵,緩緩放下,臉上難得地浮現起一絲尴尬。好在現在天黑,他臉也不怎麼白,才沒讓她看見。
“前面剛才過去條蛇!”他飛快編了個瞎話,面不改色道,“咱們等它爬遠點兒再走。”
沈京墨在上京哪見過蛇,吓得小臉一白,驚慌地往腳邊的草叢看去,仿佛裡面真藏着條蛇,她一動就會竄出來咬上一口。
轉了一圈找不到蛇,沈京墨不由得害怕地朝陳君遷靠去。
馨香貼近,陳君遷暗中得意,也沒往後躲,甚至還趁她不注意,悄悄往前湊近了半步。
兩個人原地站了半天,直到夜風變得有些涼,吹得沈京墨身子一抖,陳君遷才意識到時間已經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