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幾步,她回頭看了一眼住了一晚的小院,輕輕舒了口氣。
總算能離開這裡去永甯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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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君遷天剛亮就被縣衙的衙役叫走了,說是武淩山上發現了一具男屍,苦主一早就告到了衙門。
等他趕到現場時,仵作已經初步驗過了傷,正等着向他彙報。
“後腦有一處砸傷,兇器應該就是這塊石頭。不過石頭不大,男人抓握起來就太小了,不趁手,而且砸得力氣也不大。死者起初應該隻是昏迷,但面部朝下,昨夜又下着雨,所以才窒息而死。”
“你的意思是兇手是個女人?”
陳君遷話音未落,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刺耳的呼喊,聲音像是鐵片刮過毛糙鏽迹發出來得一般嘶啞難聽。
“陳縣令,你可得給我做主啊!”
陳君遷頭也沒回,便知道來者何人——蕭景垣,永甯縣有名的惡霸,據他說,上京有一大官是他的遠房表舅,他仗着表舅的勢,在永甯縣欺男霸女無惡不作。
這人算是他縣衙的常客了,隻不過以往都是被告,今天倒是稀罕,成原告了。
陳君遷打眼往西邊找了找太陽,轉過身去:“怎麼回事兒?”
蕭景垣湊到陳君遷面前:“陳縣令,我昨天新納了一房小妾,誰料那賤人趁我喝多了酒,跑了!我這小厮去追,結果……結果就讓那娘們兒給殺了呀!”
他掩面而泣:“陳縣令,你幫我把那賤人抓回來,我答謝你十兩銀子!”
陳君遷看着他演,心裡冷笑——誰不知道他蕭景垣之前幾房小妾都是搶來的?玩膩了就把人賣到妓院再納新人,誰家還會把寶貝女兒送他做妾?
答謝他十兩銀子?是想從他手裡買姑娘吧!
不過他面上倒是沒有露出分毫鄙夷,讓蕭景垣把那姑娘的體貌特征叙述一遍。
蕭景垣哪能記得清楚?昨天見到沈京墨的時候天都快黑了,追了一路,也就記住個背影。晚上他又去縣裡的醉花樓,喝得爛醉,點了兩個美人兒,颠鸾倒鳳了一整夜,早上才想起來還有沈京墨這麼個事。
“漂亮!特别的漂亮!”他隻有這麼一個印象,具體怎麼個漂亮法是記不起來了,“天上的仙女一樣!一身白,俏得喲!小腰就這麼細。”
蕭景垣提起女人就興奮,更何況是他這輩子從未見過的絕世美人,就差邊比劃邊流口水了。
周圍的衙役或是感興趣地竊笑,或是不屑地移開視線。
陳君遷聽見“漂亮”和“一身白”這兩個關鍵詞後,眼神陡然一凜。
昨夜他撿到畫裡那個姑娘的地方,離這裡可不遠。
想到這裡,陳君遷命衙役們帶着蕭景垣和小厮的屍體先回衙門去等他。
“大人,那您呢?”
“我有東西落在家裡了,回去取一趟。你們不必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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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京墨和陳川柏走在通往永甯縣的小道上,陳川柏滔滔不絕地給她講着東家長西家短,誰家種的果子最甜,誰家的菜最好偷,想起什麼說什麼。
當然,說的最多的,是關于他哥陳君遷的。
沈京墨不插話,專心低頭走路,偶爾應上一聲,讓陳川柏知道自己沒有掉隊。
從他的話裡,沈京墨了解到,永甯縣多山,出去的路都被群山包圍,外人想進來很不容易,最好翻的山就是南面的武淩山。
永甯縣的地形像顆被咬了一口的煮雞蛋,缺口在西南方,葡萄村在最南邊,半座武淩山包着半個葡萄村,剩下半座從雞蛋缺口的正中間拐着彎插/進永甯縣,正好攔在了葡萄村和永甯縣之間。
葡萄村沒有葡萄,是很多年前有人去過西域,回來後便對這種叫葡萄的果子念念不忘,逢人便講,久而久之,人們便把這個無名小村叫做了葡萄村。
葡萄村隸屬于永甯縣,永甯縣又隸屬于長壽郡。陳君遷是土生土長的永甯縣人,這輩子都沒離開過這裡。
原本他上任後,該搬到縣裡去住,但他們的爹不願搬走,說家裡有早逝的妻子的影子,于是陳君遷也沒有搬出去住。若非有正事要忙不得不宿在縣衙,他都會住在家裡,或是翻武淩山,或是繞遠一刻鐘,走他們現在走的這條平坦些的路去縣衙上值。
沈京墨聽着奇怪。她以前曾聽父親說過,大越的官,上到尚書仆射,下到一縣衛所的校官,都必須遵守十分嚴苛的制度。例如縣令,須得有至少三年的仕途經驗才能上任,而且絕不可在家鄉任職,而且除了休沐,都要呆在官署不能回家。
怎麼這個陳君遷如此特殊?
但經過昨夜的事,沈京墨對陳君遷沒什麼好感,便沒有問。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遠遠看見了永甯縣城的城門,陳川柏興奮地指給沈京墨瞧。
那小小的城門和上京氣派恢宏的大門可沒法比,沈京墨笑了笑,對陳川柏道:“進城後,恩人要去何處?”
“去縣衙找我哥!”
沈京墨臉色一變,她并不想看見他。
“好,那便不打擾恩人了。等進了城,恩人隻管去忙便是,不必等我。”
她的本意是大家就此别過,但陳川柏畢竟是個孩子,聽不出她的弦外之音,以為她想去逛街,便樂呵呵地答應了:“那你的事要是辦完了,可以來縣衙找我!”
沈京墨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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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村,陳家。
陳君遷大步走進院裡,見東屋門開着便徑直走了進去。
屋裡一地雞毛,椅子在門背後,上面還放着一個裝了半盆泥水的臉盆。
桌上放着一支朱钗,觸手冰涼,看上去價值不菲。
她不在這裡。包袱也不在。
陳君遷環視一圈後,皺着眉頭,轉身走出屋去喊陳川柏的名字。
出來的卻是陳大。
瞧見陳君遷中途返家,他也覺得奇怪。
“你弟弟帶着那姑娘,一大早就上縣衙找你去了。你沒見着?”
陳君遷一聽,忙問他們具體是何時走的,又一算蕭景垣和衙役們出發的時辰和路線,心中不由得一緊,連句解釋也沒給陳大說,調頭朝武淩山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