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京墨醒來時,眼前咫尺間懸停着一張男人的臉。
她的腦子燒得有些糊塗,木讷地眨了眨水潤的眼,下一刻才叫出了聲。
“啊!”
“啊!!!!爹她醒了她醒了!”
兩聲堪稱凄厲的尖叫同時響起,那張臉倏然遠去。沈京墨慌忙坐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換上了身幹燥的衣裳,布料十分粗糙,割得她細嫩的皮膚有點疼。
而剛才盯着她瞧的,嚴格來說并不能說是男人,而是個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年,身子闆單薄,一張臉嫩生生的,見她醒來,高興地跑出屋去,不一會兒又拖着一個頭發胡子花白的男人走了進來。
男人眼角臉上都是細紋,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看上去精神矍铄。
見兩個陌生男人走過來,沈京墨害怕地抱着被子向後挪去,直到後背頂在了牆上,兩隻無辜又水靈的眸子大睜着,惶恐不安地盯着兩個人。
上年紀的男人忙将少年攔了下來,隔着幾步遠和沈京墨說話。
“姑娘别怕,剛才你在武淩山裡迷路了,是我倆兒子把你背回來的。正好你也醒了,我給你熬了驅寒的藥。貓兒,去把藥端來。”
少年站在男人身後,眼巴巴地盯着沈京墨瞧,聽見男人叫他“貓兒”,略顯不滿地嘟囔着“能不能别叫我小名兒?我又不是沒名字”,但還是聽話地跑去将剛煎好的藥端了進來,放在沈京墨床頭又匆匆退下。
沈京墨剛剛被一群歹人攆了半座山,如今正警覺,瞥了那黑乎乎的湯藥一眼沒有喝。
男人見狀,自報家門:“姑娘别擔心,我那大兒子是永甯縣的縣令,小兒子雖然調皮搗蛋,但心腸不壞,不會欺負你的。你那身衣裳也是隔壁張大娘來換的。你是哪家的姑娘啊?怎麼從來沒見過?”
永甯縣的縣令,那就是這一方的父母官。雖然隻是個芝麻綠豆大的七品小吏,但好歹算個官。
沈京墨這才稍稍放下心來,畢竟在大越冒充官吏可是要掉腦袋的大罪,想來這人沒有說謊。
但想起自己全家被下獄,就是因為父親揭發了百官的貪墨渎職,如今在沈京墨心裡,大越的官沒一個好人。隻是對方畢竟救了自己的命,看樣子心地不壞,她才沒有立刻逃出這間屋子去。
“爹,她好像不會說話!哎喲!”少年頭上挨了男人一記爆栗,走到一邊委屈巴巴地揉腦袋去了。
“沒事兒沒事兒,這孩子心直口快,姑娘别往心裡去。你還在發燒,好好休息吧。”男人說完,提溜着名叫“貓兒”的少年的耳朵走了出去,留下沈京墨一人在房中休息。
直到四下無人,沈京墨才終于稍稍放松下來,四下打量起這間屋子。
床不算寬,和她閨房裡那張紫檀木的床比不了,但卻很長,似乎是專門打成這樣長長一條,沈京墨甚至懷疑做這張床那個人是把加在橫處的木闆錯延在了縱處。
除此之外,房間裡就隻剩下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個放在牆角的臉盆,臉盆邊沿搭着一條巾子。
實在是簡陋得可憐,她還從未住過這麼破敗寒酸的屋子。沈京墨低頭看了看身上這床被子,竟然意外的軟和厚實,和床角放着的另一條單薄的被子一比,已經算是貴重了。
想必這永甯縣并不富裕,就連縣令家中都沒有幾件像樣的家具,這條被子大概是他們能拿出來的最好的一條,用來照顧她這個來曆不明還一身污泥的人,實在是破費了。
沈京墨這樣想着,感覺身體暖和了一些,便把被子整整齊齊地疊了起來放好,坐到床邊,低頭打量起那碗藥。
這家人看上去不像壞人,雖然她對自己看人的能力并沒有多大信心,但還是咬咬唇,将藥碗端了起來——她的風寒沒有好透,又遭遇了剛才那一劫,不喝點驅寒的湯藥,隻怕又得大病一場。
碗邊上有兩個豁口,沈京墨瞧見了,小心翼翼地把豁口轉到另一面去,吹了兩下,才端到嘴邊。
“吱呀”一聲,房門突然被人打開,沈京墨被那藥汁燙了一下嘴,慌忙把碗放下,一隻手掩住針紮般刺痛的唇,擡頭望去,是貓兒端着一碗熱粥和一塊幹馍走了進來。
“我爹說剛才見你發燒,急着煎藥,忘了告訴你,要是腸胃不好,就先吃點東西再喝藥,省得喝了難受。”
沈京墨跑了半天,的确也餓了,拿起馍來掰下一小塊放進嘴裡,頓時五官都皺成了一團。
好酸!好硬!好難吃!她還從沒吃過面裡摻着石子的馍!
貓兒蹲着身子給角落的臉盆裡倒水,看見她的表情,笑得槽牙都露了出來。
沈京墨隻好把馍放下,低頭去看那碗粥,卻發現那充其量隻能叫做米湯,清澈的湯底靜靜地躺着可憐的幾顆米。
沈京墨咬了咬唇,強忍着饑餓,沒有去喝。
能拿來招待病人,想必這已經是這家人能拿出的最好的東西了,左右她也吃不慣,還不如留給他們。
這一路西行,沈京墨雖然沒有太多機會下車走走,但也多多少少了解到,大越并非都如上京那般繁華,越往西行,她見到的餓殍就越多。
她隻好靜靜地坐在那兒,看着貓兒把臉盆涮了一遍,又倒上了幹淨的水,端到她面前的桌上,見她隻吃了一小口馍就沒再動嘴,指着粥碗問她:“你不餓嗎?”
沈京墨搖搖頭,啞着嗓子開口:“有勞恩人挂懷,我不太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