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至重陽，人間繁華熱鬧入她耳，若是在從前她對這節日指定是不感興趣的，可偏偏一些傳聞被她聽了去，抱着些不可見人的想法，她偷摸着下凡了。

夏妤缈卡着人去點卯的時辰，一溜煙竄過南天門，直沖下界去。她早就算好了哪吒練兵的時間，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哪怕是在人間一月，也不會讓他察覺到什麼，這富裕的時差正好方便夏妤缈行動。

她去了當初與哪吒第一次下界曆練的城鎮，光陰荏苒，百年了去，那兒早已大變模樣，不論是那當初吃的攤子，亦或住的酒樓，人事變換，唯獨那一莊哪吒廟依舊。

夏妤缈站在外頭仰頭望着那用金粉上描的字，心緒飄忽，她也是堪堪知曉哪吒生辰将近，無奈時間忒晚，一時不知用何物為禮，想得毛都快掉了，這才下凡來偷取點時間，找找有什麼能配得上他。

許是哪吒生辰将近，那廟宇裡香火更是濃郁厚重，人流不斷，本該對她嗆鼻的香味，不知怎麼的反倒是化作清幽蓮香纏繞，讓她皺緊的眉頭舒展開。

她不知怎麼的不敢入内。

人有煩心事，求神拜佛妄了卻。

可她與那神仙有了緣，又如何奢求他來解惑。

夏妤缈在外躊躇半晌才擡腳入内，她着實是想不到有何種東西能給哪吒了。天地靈寶那些玩意兒，他不看，仙丹靈藥，他不要，世間好物都不曾讓他有一絲貪戀。

如此，她要如何呢。

夏妤缈不入正殿，她靜靜地站在一旁觀望這廟宇裡的人間百态。

他們在求什麼呢，那祈願會被哪吒所聽到吧，其實夏妤缈還是對神仙與信徒之間的聯系不清楚，那一次曆練她隻知曉哪吒能聽到罷了，至于如何實現，是否分人，她沒過問。

在她前世的記憶裡，哪吒不像神，不論是封神還是西遊，亦或是那些衍生動漫，她都未感覺到神的距離感，哪吒更像是一位有血有肉的，人。

畢竟人所傳揚的都是他那剔骨削肉的反骨仔精神，而非是他成神時所做的事。

可當她真的接觸到哪吒，并相伴千年之後，夏妤缈迷茫了，和她所認知的所有哪吒都不同，能觸碰到的神，更為鮮活靈動，盡管大多時候他都是淡然漠視的神情。

又有一些非人感。

夏妤缈突然想到這個詞，笑了一下。那也确實，現在的哪吒是用蓮藕塑身，天生地養，斷親緣。

這麼想來，哪吒從未帶她去見過“親人”，哦，除開每日都要與他同行上禀的李靖。

獨行于天地間，可有牽絆？

最為親近之人也隻剩她。

這也是為什麼夏妤缈着急想找個合适的禮物送出去。

夏妤缈站在原地從日出到日落，目睹一個個凡人入内，誠心祈願，拜誦經文，祈求所念靈驗。她眨了眨眼，眸色蓦然變成金，望着從人身上冒出來的絲絲縷縷的願飄進那座哪吒金身裡。

她動了，跨過門檻，拿來香線點燃之後拜三拜，夏妤缈不知該許什麼願，她覺得腦中一片空白，沒有任何想說的話語，隻是呆呆的望着垂眸的金身，與之對視，香灰掉落在手背上，抿了抿唇，她把香插入爐内。

未曾許願，哪吒應該察覺不到她在哪。

夏妤缈走之前又回頭看眼那金身，不像哪吒，沒将他的貌刻出百分之一來，若不是那三頭六臂的樣子，她大抵要以為這是别人的金塑。童子髻，額心紅，臉頰被塑得胖嘟嘟的，像他七歲自刎時還未脫去的嬰兒肥，視線緩緩掃下落在他頸上，眉頭挑了挑。

她好像知道該送什麼了。

夏妤缈走了出去，隐去身形四處搜刮材料後入了家店，廢寝忘食學習着，一月下來在不斷的失敗裡，她終于做出了想要給出去的東西。

雙手顫顫捧着那樣東西，夏妤缈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天知道她為了這麼一樣有多麼努力，如今總算是成功了！

可時間也耗費了不少，她也不知曉自己在凡間呆了多久，哪吒是否已經回到雲樓宮。她整日隐着身擱那偷學，人都恍惚了，走出門外天都黑了但街上熱鬧非凡，一時茫然得很。

難不成已經到他生辰了？

捉人一問才知，今日便是重陽節。

心頭一緊，又轉念一想凡間流速又與天上不一，她大可在這兒先過個節再回天上。

夏妤缈把東西仔細放起來，伸了個懶腰撐開筋骨，打算逛一逛這人間，她去了法訣，一人在街上胡亂竄，瞧見有趣吃食也會來上一點嘗嘗味，蓦地嗅見些香甜，饞蟲冒出，順着味走到一小攤前，這才發現又是那桂花糯米藕。

想到當初那一連串的事，她嘴角溢出點笑來，問攤主要了一份坐在旁邊細細品嘗起來，倒是比百年前的好吃多了，味道有所改進啊。

甜味最會滋生愉悅，夏妤缈嚼着糯藕雙眼都眯了起來，若是尾巴露在外邊都能看到在一晃一晃。

可香甜氣味不會遮掩住人群裡蔓延出來的腥味，夏妤缈舔去嘴角黏連的藕絲，鼻翼翕動，那股子惡心的妖氣越發濃烈，眼神一凜瞥向人群裡躲閃的妖怪，放下錢，身形閃過追了上去。

那妖左閃右避的穿梭在人群中，有意無意露出點妖氣将她帶到人煙稀少之地。

像是在誘她前去。

小把戲耍得挺好。

夏妤缈撇撇嘴，當她是不識人心的初生妖怪呢。

她大概知道為什麼會被盯上，無非是這身純淨血肉，吃了可是大補，說是一步成仙也不為過。

随着進了無人煙的林子裡，立馬就有倆妖怪跳出來用武器對着她，身上吃過人肉的腥臭味熏得夏妤缈直皺眉，她本來不想管的，但這些不知好歹的東西偏要在他生辰裡作妖，可怪不得她下手狠辣了。

夏妤缈不在意自身血肉被讨論如何吃食，她所在意的是不想讓這些破事打擾到人們給哪吒慶生。

手腕翻轉，手中一重，一杆銀槍被她捉在手裡，揮動間浮起蓮香綿綿，她又不是當年被封的小可憐，能喚出火尖槍，這兩妖自是不是對手。

挑開長劍，繳下武器，槍尖毫不留情将兩妖紮了個對穿，血液飛濺到臉頰上，耳邊盡是哀嚎求饒，夏妤缈面不改色冷冷瞥了眼，指尖點點白銀槍身，不等那倆妖怪反應，驟然冒出的明亮蓮火便将他們燒得連灰都不剩。

一甩長槍，沾染到的妖血頓時飛濺到四周草葉上，夏妤缈收回火尖槍剛要回去繼續參觀呢，隻聽一聲響。

“你偷跑來下界，為的是除妖？”

戲谑聲在她身後傳來，輕柔蓮香肆意侵染沖淡妖氣給她帶來的不适，夏妤缈聽到這聲身體一僵，緩緩轉過頭。

果不其然，哪吒正抱臂看着她，身後混天绫還在飛舞，紅绫灼了眼，如玉般的人映在她眼中，惹得一陣恍惚。

“你怎麼來了？”

夏妤缈不做解釋立馬轉移話題。

“我的狸奴又不見了，總要來找吧？我倒是沒想到你如此勤奮，都舍得下界來降妖除魔了。”

哦，熟悉的陰陽怪氣，又在說她一聲不吭跑路呢。

哪吒見夏妤缈不動，他自顧自走向她，站在人面前擡手抹去人臉頰上濺到的血珠。

他看着人白淨臉上沾染到血，嫌煩。

粗粝帶着點癢的觸感才讓夏妤缈反應過來哪吒的指腹是帶着點薄繭的，神仙身體不該是無瑕疵麼，她不合時宜地想着。

許是斬妖劍握着太久，磨出繭了。

夏妤缈垂着頭楞楞盯着哪吒，她以為哪吒會有些生氣，可沒想他會幫她擦去髒污。

看着指尖上的血迹，哪吒啧聲用蓮火燒了個幹淨，又扭頭盯着夏妤缈。

“呆了？一句話都不解釋？”

“解釋什麼...哦！我就是想下來玩玩，這不是你在練兵嘛。”

夏妤缈回過神，眼神飄忽胡謅出個理由來，可哪吒明顯不信她那套說辭，剛要用手去掐她臉時，就見狸奴指着他身後，一臉驚奇。

“哪吒！快看！螢火蟲诶！！”

夏妤缈手指從草叢裡冒出來的星星點點的亮光，直接繞過哪吒跑去捉了一隻捂在手心裡，要知道她前世可沒有螢火蟲出現，如今第一次見自是稀奇，蹦跳着回來手往哪吒那一送。

“這有什麼好瞧的，天上亮閃閃的東西你見過的還少嗎。”

哪吒冷哼一聲，瞥她那興高采烈的模樣，又咽下口中未說出的話，目光移到掌心裡那小小一隻閃着亮光乖巧趴着的螢火蟲。

“你若喜歡，可帶些回去放在雲樓宮裡養着。”

夏妤缈搖了搖頭，手輕輕往上一送讓螢火蟲飛走，她本想着回到天上再給哪吒送禮來着，可如今他尋來，怕不是有緣讓她今日送。

話雖如此，她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送出去，總不能直接掏出來給他說：喏，送你的生辰禮吧。

滿臉都是糾結神色的模樣讓哪吒看不下去了，伸手就是捏住那軟乎乎的臉頰肉：“到底在想什麼呢，如此躊躇。”

“哪吒，你會想要什麼呢？”

被揉捏臉頰的夏妤缈掙紮不出來，她就這樣盯着哪吒溢着笑的眼眸脫口而出一句話來。

“什麼要什麼，我想要的東西不都是我自己來拿？”

哪吒沒當回事，他大發慈悲松開手，放過已經被蹂躏得通紅的臉頰，又是那副胸有成竹，無誤可入他眼的模樣。

“果然啊...”

得到了不出意料的答案，夏妤缈蔫蔫地低喃。

是了，哪吒想要什麼他自是會自己争取，又何須旁人來，那她這份禮，是否能合他心意呢？

“硬要說的話，我想要萬世太平，阖家幸福。”

哪吒瞥了眼人失落模樣，又說出另外一個答案。

...

太神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