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妤渺知曉猴哥心思細膩，但為猴也直來直往，純真耿直，他不懂得唐僧的迂腐，得意洋洋說出口便會災禍降臨。夏妤渺看過書知道啊，即是知曉那會令猴子疼痛的事，她又怎可能讓事情發生，尋了個法子讓兩邊都舒坦，既打殺了惡人又護住了猴哥，兩全其美。

唐僧哪曉得夏妤渺玲珑心思，他信了，于是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休息好了便又上了馬。從日照當空走到日落夕陽，貓與猴倆精怪走下來一天倒是無事，可唐僧畢竟是肉體凡胎，騎在馬上腿沒勞累到，但多少還是會有不适。

“悟空，夏施主，我們找個地方先歇息一晚吧。”最終還是唐僧叫了停，他下了馬，兩腿有些抖。

夏妤缈無所謂，她當貓那些年不嬌氣哪都能睡，孫悟空也沒意見，他讓夏妤缈守着唐僧便出去化緣了。

夏妤缈在周圍找來柴火，整了個火堆，唐僧盤坐着輕聲念着經，夏妤缈坐在他不遠處，靈敏貓耳很容易就聽了個清，她托着腮盯着熊熊火焰，思緒飄散，蓦地開口：“長老，觀音菩薩當時是如何與你說的？”

她當貓時清楚記得觀音菩薩看到她在一旁護着猴子時的神情，似笑非笑高深莫測，一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的神棍樣，那時她還沒有人性恢複，隻知猴子能出山了，而觀音并未同她說些什麼，想必定是知曉她失去了記憶。

“菩薩當時與我說，你與佛門有段緣，需同行，若有人想來帶你走，便說你可随時抽身離去，但不可不走。”唐僧停下誦經，擡眸望向在火光中搖曳的面容，他其實也不知菩薩這番是合意，并非為徒，更像是同行人。

“這算哪門子的荒唐事，我是你們西行的外編人員嗎。”她輕聲嘀咕着，内心揣摩西方那些人的用意，要說一同取經她倒是無所謂，跟猴哥走哪都行，可偏偏對她又有了一條特例，她能随時抽身也能随時歸隊繼續西行，真是怪哉。

唐僧聽不到她在說些什麼，一聲阿彌陀佛了結了話題。

孫悟空也托着齋飯回來，遞給唐僧，用過膳，明天還需趕路，大家自是早早入睡。夏妤缈是個姑娘，她在離唐僧稍遠的地方靠樹而眠。夜靜人眠，隻有柴火被燒得噼啪響，夏妤缈睜開了眼，無神望着地上，她睡不着，腦子裡全是些混雜的記憶。索性悄聲起身，往林子深處走了些，到條小湖邊，她蹲坐下來。

低頭看向水面中的倒影，與死之前的她一模一樣的相貌，除了...額頭上這多出來的像花钿一樣的紅蓮印以外，她伸手摸了摸那道印，不知覺開始思索起來這玩意兒是從何而來，毫無印象。她選擇掐訣出一把剪子給自己動手剪了個齊劉海。

烏黑長發細碎掉落随湖水漂泊不見，将那突兀的花钿擋了個幹淨後，她又開始打量起自己。臉比之前圓了，唇也紅潤，纖纖玉手，白膩如雪，指節透着粉，這倒與她有些不一樣，夏妤缈的手是有一層薄繭的，也粗糙不少。

夏妤缈舉起手盯着這一雙像她又不像的手，思緒不由飄到下午猴哥用金箍棒敲死的那些人身上，腦漿迸裂的模樣太過深刻，深刻到她會聯想起記憶中的降猴之戰，在那一場戰争裡，她是原型，用這利齒尖爪咬斷撕開不少天兵天将的身體。

紅唇微啟，白皙指腹觸及尖齒，稍稍施力便陷入皮肉，就是這一口牙，撕咬開脆弱喉頸，熱血噴湧澆了她一身，腥味此刻仿佛就印在她身上一樣，臭不可聞。她其實數不清記憶裡有多少血肉模糊的殘肢，夏妤缈恢複人性與記憶後，必将經曆的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道德良心譴責，遵紀守法的人要一下子接受自己殺人無數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她不後悔。

夏妤缈一點也不後悔去救孫悟空。

她會被良心譴責也無所謂，盡管那隻是獸性，她不會逃避，她要盡快接受這個時代的法則，摒棄無用的道德才能更好幫助取經之路。

隻是今晚就讓她稍微，脆弱一下吧。

“小貓兒，半夜睡不着擱這兒剪頭發？”

孫悟空獨有的小奶音腔調從她身後傳來，夏妤缈擡頭一看，猴在樹上仰躺着，尾巴垂下悠閑一勾一晃，見她瞧來，金色眸子溢出點笑，喜樂樂的模樣一下沖淡了她的怯懦。

“猴哥你怎麼來了，長老那邊不去看着？”夏妤缈就這麼坐在地上仰望着人。

“不用不用，他睡着哩，哪用得俺去看。倒不如來看看你在做些甚，怎麼睡不着？”

“你說我換個男子模樣是不是會好些？”她沒想把自己的心思說出來，讓孫悟空擔憂内疚，而是轉了話題。

“這小姑娘模樣不是挺好？換了幹什麼。”

“感覺下午那事，我若是個男子是不是就不會...”

“非也非也！窮兇極惡之人，哪管得了你是男是女，模樣好看的男子也會被他們擄了去。”孫悟空了悟，他打斷夏妤缈想說的話，靈活下樹走到人面前盤腿坐下。

“男子也好，女子也好，小貓兒在意這些事？如若感覺不快便去打殺洩憤即可，相貌悅目非你之錯，是人不堅守本心。”

“女為悅己者容，既是妝容打扮愉悅自己，又何須在意他人目光思想，小貓兒，莫要着相了。”孫悟空搖了搖頭，他養的貓哪需别人來置喙，定是那些人叫貓不開心了，待會幹脆下個地府，找閻王老兒交代一番得了。

“猴哥...”夏妤缈沒想到孫悟空會說出這番話來，她原本是随意想了個睡不着的理由，卻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答案，一時内心酸澀燙熱。

“哎喲哎喲，還為這事睡不着覺，都是成精了的貓了。”

“去去去，睡覺去，多謝猴哥開導！”夏妤缈收回感動，揮手趕着猴往回走，她内心的疙瘩從方才一番話裡已經被抹平。

夏妤缈還是覺得，果然，從不後悔去幫孫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