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長洲吃力點頭,示意他繼續。
自此處起,筆鋒一變,換作黎當歸的字迹。
恐怕是書生氣力半失,費勁開口,由黎當歸一一記下。
隻見信上又寫:“回山途間,不知緣何,我體内本已不見痕迹的奇毒再次發作,阿烨,你瞧見了,我如今便是毒發後的模樣。”
黎風烨翻到下一張,卻看黎當歸以自己的口吻講道:“此毒詭奇,毒素全清後竟自丹田複發,恐怕早已深入血髓,當時我不曾察覺,竟以尋常法子解毒,是我失責。若是尋常凡夫或習武之人中此奇毒,以毒攻毒、借雪銀蓮入藥解毒,也許皆可徹底祛除此毒。”
“然而長洲自小體弱,天生廢脈,既無内力也無真氣,此毒恐怕藥石難醫,下毒者定然針對長洲而來。”
如刀的筆鋒一緩,黎當歸重新提筆:“倘若莊中有内力甚于我者,為長洲傳功打通經脈,再行施救,劍走偏鋒,或許可解。但長洲現下如此,是否受得住此劫,難定。”
黎當歸寫得猶豫,黎風烨讀得揪心,連忙将這張信紙藏進腰帶裡,千萬不能讓書生瞧見。
他随即握住連長洲手腕,内力流轉,連長洲冰涼的身軀終于也熱了些。
書生急促的呼吸漸漸平息,他有了些力氣,緩緩開口:“阿烨,黎叔沒同我講,但我見了他的神情,我明白,我命不久矣。”
黎風烨搖頭,“瞎說!我爹明明寫了好幾道解法!”
連長洲輕笑,平凡無奇的臉孔頓時因着難得的笑容增添許多光彩。
然而笑意轉瞬即逝,連長洲雙眉微蹙,“但是青瀾她……我不清楚她有沒有收到過我的回信。”
他語氣遺憾,黎風烨問:“你想去比武招親?”
連長洲點頭又搖頭。
黎風烨心中了然,“你去不了,但我可以代你去啊!若是你願意,我幫你把郡主綁回來也行!”
在外當大俠,到了親朋好友面前,黎風烨滿身藏不住的痞氣。
連長洲失笑,思索一陣,道:“你若奪魁,替我轉告青瀾,我已有良配,還望郡主另尋良人,切勿為我費心。”
曾經聽連長洲提起,楚青瀾性子嬌蠻,如此之人,再多借口謊言擺在面前都無用。徹底傷了她的心,倒是個能夠老死不相往來的好法子。
黎風烨嘴上說好,心裡卻打算告訴楚青瀾真相,想必郡主人脈更廣,傻書生病重一事,說不定她有法子救治連長洲。
即便郡主同樣束手無策,黎風烨也不願以此欺瞞他人。
見他同意,連長洲緩緩開口:“我房中床底暗格,雀令之外,還有三顆飛蝗石,阿烨,你帶上它,青瀾自會明白你的身份。”
黎風烨颔首,不再打擾連長洲休息,轉身離開裡屋。
*
一出房門,他便撞見了黎當歸。
父親年過五十,面容身形仍舊如同三十出頭時一般年輕健朗。
黎風烨與他打了個照面,便聽父親無奈道:“風烨,想必你已經知曉了。”
黎風烨應了一聲,問:“爹,我還要練多久鳴春心法,才能救長洲?”
自從下山成名,他知他是個五十年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比不過累積已久的黎當歸,但勝在年輕,仍有突破之時。
若能借此救回連長洲性命,黎風烨下刀山過火海都情願。
“風烨,哪怕你精進修為,也來不及了。”黎當歸搖頭,“若我尋不到其他緩兵之計,恐怕長洲隻餘一年性命。”
“什麼?!”黎風烨大驚失色。
一年,如此短暫的期限,哪怕他天神下凡,照樣做不到再上一層。
黎當歸抽出一本紙簿,“一年,甚至是我施針引藥後最好的結果。若不理想,恐怕半年左右,已是極限。”
黎風烨陷入沉默。
盡人事,聽天命,閻王爺非要勾魂領人,黎風烨無力挽留,但他仍願一試。
天無絕人之路,身在世二十八年,他再不允許自己如同從前一般,眼睜睜瞧着好友親人故去。
朔雪城與京城江河相連,水路相通,倘使風向正好,氣候恰巧,自苦梅山啟程,不出十日便可抵達京城。
但兩地相隔遙遠,來回路上,終究還是顯得浪費時日。
見黎風烨難得不言不語,黎當歸不忍多說,歎道:“既然長洲有事托你,阿烨,去吧,然後,好好地回來。不要受傷,不要挨餓。”
黎風烨應聲,鄭重點頭。
*
黎風烨踏上此行,前來京城。
然而郡主今不在此,冒出來的反倒是眼前這家夥,看似謝珂,又非謝珂,攪得黎風烨心裡無比焦急。
哪怕我頂着這張臉,難道他當真認不出我是黎風烨?他不記得我的聲音?
他到底是不是謝珂?
他若是,小師弟雖然頑劣,卻不會如此耍他,黎風烨不明白謝珂為何搖身一變。
他若不是,黎風烨又不知前路何在。
既心急于謝珂不認身份,又迫切拜見真郡主一面,轉交信物,黎風烨本就生性風風火火,此時牽挂連長洲病情,幹脆拿出懷中雀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