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真郡主楚青瀾究竟身在何方,也不知這幾人一出大戲登台,有何目的?
臨走時連長洲所托曆曆在目,他字字情真意切,唯恐辜負郡主,眼前此情此景,撲朔迷離,黎風烨打心底為自己的好友叫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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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日前,京城花開正好,遠在北地的苦梅山上,卻是積雪消融,長河破冰,鳴春山莊終于迎來新一年的春日。
每逢春冬交際,掃雪除冰,新枝發芽,修剪樹木花枝,換衣曬被,采買家用,山莊上下總是忙碌無比。
黎風烨領着采買的活計,去了朔雪城一趟,幾日後,他拉着三大車物什歸山,剛交給管事的老郭,便被小弟子叫到沉香廳與二莊主一叙。
二莊主即是黎風烨的父親,沉香廳則是他慣常揀藥問診之所,此次喚他,反倒是讓他入内一見連長洲。
黎風烨甫一踏進裡屋,正要出言調侃書生,才下床幾天,你又要趟回去啦?便瞧見榻上一人形銷骨立,面色蒼白如紙,原本清癯的面容此時因着痛苦擰成一團,堪稱可怖。
正是連長洲。
“長洲!”黎風烨連忙趕到連長洲榻前,見他冷汗密布,立馬拈起一旁挂着的汗巾幫他擦拭。
黎風烨動作不停,嘴上也沒歇息:“怎麼回事?爹幫你引血祛毒,餘毒全清之後,你不是已經行動如常了嗎?前幾日,你不是還下山去了麼!”
數月前,天方寒,許久未見的連長洲拖着一副病重殘軀來到苦梅山山腳。
這一回,他并非以鳴春山莊弟子的身份回到師門,而是憑借着求見黎神醫的心志來到此地——黎神醫,自然是黎風烨的父親、鳴春山莊的二莊主,黎當歸,極擅銀針、藥毒兩術。
原先聽聞連家其内不和,似有黨争,那一次書生回京,竟把他也牽扯其中。
一别數月,中毒重傷,令他先天有疾的身子更加虛弱。
幸好黎當歸既行醫也從武,内力深厚,見多識廣,一舉為連長洲疏氣祛毒之後,妥善調理數月,書生終于氣色漸好,轉而下床,恢複如常,與先前相差無幾。
眼見開春,連長洲意圖下山,大莊主——黎風烨的母親——祝雲聽便點了兩名弟子,随行連長洲一同下山,往山腳外幾個小村子走走,活絡筋骨。
不料等到連長洲回來,竟成了眼前模樣。
黎風烨問得急,連長洲卻有心無力,咳了兩聲,緩緩道:“那毒……從不存在……”
他邊說邊咳,氣若遊絲,黎風烨心痛不已,“書生,别說話了。”
說罷,黎風烨環視一圈,奪來父親留下的補氣湯藥,扶着書生喝盡。
書生喝得臉色痛苦,目光時時往外飄,黎風烨原以為他像從前一樣怕苦,吃了藥還要含着山楂糖,跟着他的目光一瞧,卻發現連長洲視線方向所指,正是一旁鬥櫃上的信紙。
原來他早有準備,黎風烨會意,一兩步拿來信紙,坐在書生床頭,翻閱起來。
信紙上字迹熟悉,确實書生親筆所寫。
“阿烨,你可曾記得我先前與你提過的那名女子?當年她年方十六,與我相識,兩年後,她十八歲,我們二人分開。”
“離别前,她說,書生,當年我娘二十結親,你若想娶我,那便等我二十了,再來見我吧!”
默念着,黎風烨發覺這字迹規整隽秀,行文卻活潑俏皮,沒那書生的溫吞酸朽味道,反倒多了灑脫,看來是他故意模仿那女子而寫。
花神會兩年後,黎風烨走南闖北,往西北去了一遭,又向南疆雲滇轉了一圈。
他跋山涉水,往往兇險,書生的身子與功夫皆比不得他,既然兩人各有各的抱負,索性各奔前程,一年唯有佳節時分,見上兩三面。
那些年書生回了京,又在關中、江南一帶徘徊,因緣際會下結識了一名女子,情窦初開,此事黎風烨一向知曉。
黎風烨目光下滑,“去年連家變故,我不得不離開京城,她趕來見我,卻與我錯過,便改為托書一封,鴻雁相傳。轉眼除夕,那封信終于寄來苦梅山……阿烨,信還是你交到我手上的。”
“她在信中寫,二十為期,娶她為妻,今年……太平二年,她恰好年滿二十。彼時我病重至此,便委婉回絕。此後再無回信,我本以為我此生與她緣分已了,不料病情好轉,前幾日,莊主允我下山,我尚未出言打聽她的消息,便在朔雪城附近的莊子聽到傳聞。”
“她……她當真開台打擂了。那封信裡,她說,她知我為難彼此身份,不好求親,亦知連家複雜,與聖上略有嫌隙,婚事難成。但若她開台打擂,即可解決此事,魁首,她永遠留給我。”
默念至此,黎風烨心頭疑雲消散,他終于明白了書生緣何鮮少提起那女子家世身份。
下山路上,他同樣聽到了那道消息。
半是震驚,半是訝異,黎風烨感歎道:“書生,你這心上人,竟是嘉王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