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覺得自己不是這樣,因為它一向吃最好的糧,從不啄人,從不争搶,因此它體壯肉美,人們想必舍不得把它送給一頭狐狸。
它輕飄飄地想,都是同族自作孽的結果。如若都像它一樣聽話,必然不會如此。
——直到男人推開柴門,把它扔進了那口木籠。
籠裡面,擠滿了密密麻麻的,它的同族。
如果它會數數,此刻便能清楚地數出來,裡面正正好好,有二十七隻雞。而它是第二十八隻。
角落裡堆着一疊血一樣的紅綢。
它癱坐在地,嗚咽般咯咯了兩聲。
……
“弟弟有所不知,福喜仙姑是咱們村裡土生土長的大仙。”王玉曼滿沏上一杯熱茶,熱切道,“來曆倒也不太明了,隻知道明隐庵便是為她建的,聽說生前是位善心的女子,偶逢仙緣,坐地成仙的。”
明幼鏡點一點頭:“聽起來是位善仙了。”
“這是當然的!咱們泥狐村地氣不足,婦人普遍不善生養。幸有福喜仙姑襄助,凡是虔心供奉的,都能得到她老人家垂憐。”
“這樣厲害?那我家老爺必能得償所願了。”明幼鏡摸着下巴,又問,“嫂嫂,這求子之舉,可以求男或求女嗎?”
“仙姑出手,男女算甚麼?便是已經懷上八個月成形的女胎,經福喜仙姑神力,也能化作男兒。無論是求男求女,隻要心誠,仙姑無所不應的。”
明幼鏡托腮沉思片刻:“來時路上聽人說,向仙姑求子,隻消供上二十八隻活雞便夠了。當真如此簡單麼?”
王玉曼連連擺手:“二十八隻雞隻是門檻!最重要的是心誠……據說仙姑會考驗,隻有夫婦虔心求子,才能靈驗的。”
“心誠”倒真是個難辦的條件,他們過村捉妖,心想必是很難誠的。
明幼鏡在心中暗笑,說話間環顧四周,果見炕頭櫃前貼滿了大紅的福子抱鯉,白胖的娃娃長着一對對黢黑的眼,劣質油彩撞色分明,有種似人非人的詭異之感。
王玉曼端上一鍋酸湯,翻滾的魚頭死不瞑目一般搭在碗沿,引起明幼鏡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王玉曼握住他的手:“弟弟,可否同你家老爺說說,幫幫嫂子?仙姑要心誠,嫂子一定是誠心誠意的,就是……你哥哥這兒實在拿不出更多誠意來。”說着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嫂子想要個男孩子,庵裡的姑子說,要奉上更多香火才行!”
這就是要錢了。
明幼鏡忍着嘔吐之意,從袖中摸出一塊極剔透的赤紅石符,塞入王玉曼手中:“這是鴿血瑪瑙,從前宗老爺送我玩兒的。如今也不常戴了,嫂嫂拿着給那些姑子吧。”
王玉曼喜出望外,連聲叫着好弟弟,定要留他在府上睡一晚。
明欽倒是一直垂頭不語,一副心事重重模樣,聽自己婆娘要留明幼鏡住下,才變一變臉色,喝道:“鏡弟自然要回去見他老爺的……我們強留他作甚?”
明幼鏡卻道:“無礙,夜間露重,宗……老爺不會怪罪的。既是嫂嫂盛情,弟弟便恬顔留下吧。”
明欽無奈,隻得應允。
明幼鏡好容易艱難吃了這頓飯,略加洗漱之後,便回到為自己騰出的客房。推開門便是赫然一驚,原來便是此處也堆滿了紅棗花生桂子之類,四壁紅火火挂畫俱為吉祥百子圖,猩紅張揚,招眼刺目,比上一次來到此地更甚。
不知怎的,他隻覺胃間翻騰更深,竟要扶着桌沿幹嘔起來。
胸口一陣酸痛,碰也碰不得,鼓滿了沉甸甸的脹意。
明幼鏡緩緩掩門,外袍瀉至腰間,露出已經鼓脹出明顯弧度的小腹。
王玉曼百求不得,他卻無端揣上這孽根禍胎,實在天下第一滑稽事。
……就是不知這孩子的父親到底是個什麼身份,這才揣上短短不到半月,便已經顯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