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幼鏡劇烈咳嗽,拼命掙紮,卻無法撼動對方分毫。謝真手上力道更是收緊,眼見着少年面上染上烏青之意,房門後連忙跳出幾個人來:“小真,算了罷!鬧出人命來,就不好了。”
謝真的目光依舊死死釘在他身上,鐵鉗般的雙手遲緩松開之時,明幼鏡的脖頸上已經烙下了幾道紅紫指痕,留下凹陷的深深印記,像是被誰用力鑽進一塊肉去。
幾人忙上前查看他那纏滿繃帶的手,小聲議論道:“小真,犯不着為了這種人肝火。”
“是啊,若是叫你這雙手再出個三長兩短,該怎麼向老爺交代?”
明幼鏡伏在地上咳喘不止,眉眼卻還是帶笑的。平息良久,方才虛弱擡眸。
“真的沒有拿那把劍……謝公子,你不要憑空污人清白。”他眼眶一熱,便要落下淚來,“我是喜歡宗主,又不是喜歡他的劍。能和宗主在一起就可以了,幹嘛非拿着他送的劍不放呢?”
謝真松手後已冷靜了些許,自知失态,一時有些進退維谷。又在這個關頭上聽見他這樣說,敏銳地意識到這話裡的諷刺,當場再度失控:“你什麼意思?”
明幼鏡抹抹眼淚:“我沒有别的意思……不過,如果是宗主送給我的東西,我就算用不了了,也不會給旁人的。”他擡起雙眸,很幹淨動人的一雙眸子,因為過于清澈,仿佛兩面照見人心的明鏡,“你為什麼要給何公子呢?”
謝真死咬下唇。目光似要釘進明幼鏡那雙惡心的眸子裡,可是鑽得越深,那鏡子裡越是坦蕩得空無一物,直到笑意上泛,如笑如譏,似喜似嗔。
“是你想給何尋逸,還是你必須得給何尋逸?”
明幼鏡在笑他。
他在嘲笑他。
這個被他随便踩在腳下的東西在嘲笑他!
謝真已是滿腹惱火,經他這一挑釁,更是理智全無。袖風一震,竟是兩道靈符齊上,将明幼鏡的靈脈悉數封鎖。
“你有什麼資格……!你——”
眼見那靈符就要燒起來,衆人這才慌了神:“小真,不好吧?如若他真的死了……”
謝真通紅着雙眼,嘶吼道:“死了便死了!一個浪蕩乖張的廢物,死了有甚麼可惜?”
衆人到底比他多幾分冷靜,七手八腳将靈符揭下,又上前紛紛安撫着:“好了,小真,好了!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蠢貨,與他較這個真做什麼?他既然這樣不識好歹,索性趕出去就是了!”
謝真被團團圍起,又叫幾個青年捧着手心纏好繃帶,好歹鎮靜些許。待起伏的胸膛平複下來,不甘心地看向明幼鏡,便又覺一股冰涼蛇意竄上脊背。
明幼鏡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脖頸上指印未消,裸露的肌膚上布滿茶水留下的燎泡。而那鏡兒一樣的雙眸裡仍然是不驚不懼的澄明,半點不似方才局促蠢笨模樣。
謝真的指尖顫抖起來。
一瞬間他似乎想了很多種陰毒的手段,許久,才嗫嚅開口。
“你說得對。”
“既然你對宗主一片癡心,怎麼甘心就留在這天階之下?”
謝真眯起雙眸,向身側青年使了個眼色。
“倒不如把你送到天階下,讓宗主看看你的決心,如何?”
……
阿齊贊第三次從那棵雲松上盤旋飛下,綿密的細雪沾濕了它鋒利的尾羽,使得那刀鋒一般的翅尖削減了幾分銳色。
烏雲密布的山下,它黃金般的瞳孔裡閃爍着太陽的光輝,刀鑿般的彎喙好似出鞘的匕首,宛如一尊鎮山的神,森嚴地站在那根粗壯的枝杈上。
這是第幾場雪了?阿齊贊數不清。山下的冬天漫長得讓它習慣,上一場雪前有孩提在它眼下被父母賣走,再上一場雪有懷孕六甲的婦女在它的叫聲中慘遭奸. 淫。
這并不重要,新雪會覆蓋過往的痕迹,日出雪融,一切都會消逝,一切都是新的開始。
……沒有人會在一場雪後再度歸來。
阿齊贊覺得倦怠,它想要飛回峰上,可是雪水打濕了羽毛,太沉重了。
它聽見了人聲,熙熙攘攘,翻卷沸騰。山下很久沒有這樣熱鬧了。阿齊贊睜開眼,一線的瞳孔裡,倒映出一個單薄的人影兒。
那是一個孱弱瘦削的少年,十七八歲的模樣,被剝去了身上禦寒的大氅,叫人一腳踢進雪堆裡。
踢人者毫不心虛似的,三三兩兩聚作一堆,趾高氣昂地大笑:“瞧瞧,寒碜死了!身上那件大氅,還是靠和何尋逸睡覺偷來的罷?渾身上下一股寒酸氣,不好好給你哥哥嫂嫂端茶洗衣做個門僮,倒是敢對我們小真出言不遜了!”
那少年費盡力氣方才從雪裡爬出來,渾身上下凍得通紅,一身薄薄單衣也叫打濕了。再站起來自是不必肖想,搖搖晃晃才支起身子,又叫人毫不留情踩着腰強迫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