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一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聲音嘈雜刺耳,劇烈的轟隆聲中還夾雜着人群的尖叫聲。
蘇綻本能地将手機拿開了一些,胸腔裡的那顆心髒幾乎要在這尖銳的爆鳴中跳出來,他試探着叫:“媽?”
沒有聽到林芮的回應,隻有久久不息的尖銳聲響。
蘇綻忽然頓住,靠在車子的座椅上,一雙眼睛緊緊盯着自己手機的屏幕,通話時常一秒一秒地加上去,五分三十二秒,通話被迫挂斷,信号開始上下波動,最終趨向于零。
六月的天,潮濕和燥熱并沒有因為一場細雨而消退下去,雨刮器還在盡職盡責地工作着,耳孔裡隻剩下雨刮器與車窗相摩擦的聲音。
蘇綻遲鈍地放下手機,感覺承載着自己的汽車殼子似乎也随着信号一起消失了,他整個人都置身于潮濕的雨霧裡,鋪天而來的蜘蛛絲開始變得異常黏膩,纏繞住他身體的每一寸。
先是劇烈跳動的心髒,到逐漸僵硬的四肢,最後是包括口鼻在内的每一個器官。
他開始感到窒息。
實驗中學是今年椿城最大的考場,兩頭的路口都堵得嚴嚴實實的,車輛已經難以挪動分毫,李叔在車上連連按喇叭。
“太太給你打電話幹什麼啊,是不是身份證送過來了,你跟她說咱們還堵着呢……”
絮絮叨叨說了一大段話,這才發覺蘇綻根本就沒有出聲,李叔終于停止了按喇叭的動作,回頭看向後座上一臉慘白的人,“綻綻?”
“你怎麼了?”
蘇綻重重地吸進去一口氣,整個胸腔卻更加難受,他幾乎聽不見李叔的聲音,回頭看向水洩不通的路況,然後拉開車門,在李叔驚訝的詢問聲裡闖入雨中。
細雨徹徹底底地将他包裹起來。
體育館坐落在椿城的西邊,與實驗中學恰好是相反的方向,這一刻蘇綻心裡其實非常清楚,他已經不可能如約參加這場高考。
這場雨越下越大。
漸漸脫離了蜘蛛絲的比喻範圍,雨絲變成了雨點,砸在人身上的時候有一些輕微的疼痛,再後來是瓢潑大雨,耳邊隻剩下雨水敲擊下來的聲音。
周圍都是來往的車輛和撐着傘的行人,蘇綻立在雨裡,孤立無援。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的交警看到了他——又或者是身上的校服。
“同學,是考生嗎?是不是考生?”
蘇綻茫然搖頭,“不是,我不是。”
交警撐着傘把蘇綻從馬路中間往路兩邊拉,蘇綻踉踉跄跄地跟着人走,身體已經不受大腦控制。
交警暗暗咂舌,不禁覺得是現在的教育使得學生壓力太大,好好的孩子就這麼精神失常了。
“要幫你聯系家長嗎?”
蘇綻終于混沌地從“家長”兩個字中擡起頭來,滿臉急切地抓住交警的手,眼眶裡滾燙的淚水和雨水混雜在一起,從臉頰上一起流下來。
他幾乎哀求道:“可以送我去體育館嗎?”
時間靜止了很久,蘇綻懷疑自己失聰,眼前隻能看到交警來回張開的口型,卻始終聽不見聲音。
過了很久,可能是五分鐘,又或許是十分鐘。
延遲的聲音終于傳入了他的耳朵,“體育館塌了,現在過不去人。”
“……”
“……”
“……”
然後就是無數句恐慌和慌亂的聲音,有人開始制造慌亂,有人開始維持交通,有人把蘇綻擠到了暴雨之中。
他一輩子都逃不開那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