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的光有點暗,再打到他那張安靜下來的臉上,蓦然竟把他變深沉了。
王醒覺得他不适合這樣,盡管他不了解這個人,但嚴耕雲的氣質就該是散漫又明亮的,就像他在火鍋店外面沖自己發出邀請時的那樣。
“怎麼了?”王醒把語氣放輕了一點,“頑世是什麼不愉快的回憶嗎?”
别看嚴耕雲吊兒郎當的,但他實際挺注意隐私,是交淺不言深的那類。然而王醒這個人,就挺奇妙的,他身上有種說不上來的安全感,很穩定,又很安靜。
嚴耕雲對他不太設防,目光往他眼裡一掃,鬼使神差地歎了口氣:“嗯。”
“有多不愉快?”王醒一副打聽的樣子,“我聽聽?”
聽什麼聽?嚴耕雲表情張揚起來,又要笑,又還不滿:“你吃瓜呢?”
“嗯,”王醒說,“閑着也是閑着嘛。”
嚴耕雲忍不住給他點了個贊:“真有你的。”
王醒頭微微歪着往右邊一點:“謝謝。”
嚴耕雲真沒想到他是這種人,但人又該是怎麼樣的呢?
也應該就是這個樣子,越接觸,越豐富——
聊着兩人到了門口,門房裡值班的是老羅,但李興達也在裡面吹牛。
他看見嚴耕雲,又跟王醒走在一起,也不知道怎麼就惹到他了,嗓門一擡,就把嚴耕雲叫住了。
“小嚴,上哪兒去啊?你一會還要值班呢。”
嚴耕雲這一天一宿基本沒怎麼睡,現在東拉西扯的,精神上還湊合,但身上有點酸沉了,這個夜班他值不動了。
不過也是他的問題,他滿腦子都是自己的活,把保安的工作給,忘記了。
嚴耕雲憋住一個呼之欲出的哈欠,感覺到了自己的不靠譜。
王醒才知道他還要值班。
一個夜裡要值班,白天卻還為了幾片苔藓到處跑,然後飯也不吃的人……
王醒也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了,但人家樂意,旁人也沒什麼資格說,王醒隻對李興達說:“廠長委托他的事還沒弄完,他今天不值班,你調一下。”
李興達想也沒想就說:“不行!”
嚴耕雲是不想值班,但他還沒開始琢磨這個事,王醒就一腳橫插了進來。
嚴耕雲愣了下,心裡一暖,閃念間又聽見李興達的駁斥,一下就聯想到了下午的沖突。
當時他隻是擅作主張,給魚缸換個水,就鬧得方簡受了頓氣。現在來指揮廠裡的人,那不得鬧翻天?
不過鬧就鬧吧,嚴耕雲不好鬥,從小到大潛移默化的教育都在告訴他,人要和氣生财。
但當他進入社會,栽了跟頭,他才真正明白過來,人得和氣,但也不能缺乏鬥争性,因為總有一些沖突是避無可避的,當它爆發開來,而你毫無鬥争的經驗,結果唯有任人宰割。
被宰割多了,生存意願就低了。
所以嚴耕雲平時刻意地有在訓練,對于那些真正惡意的挑釁,他不和氣,也不和稀泥。
而旁觀李興達這個鬥雞一樣的态度,他縱使不是那個造謠的,也是一丘之貉。
嚴耕雲也不太喜歡他,刺兒刺兒的,閑閑地插嘴說:“為什麼不行?國家大事都能商量,咱這個排班不行?”
李興達一臉的傲慢,眼睛意有所指地瞥着王醒:“不是不行,是不相幹的人說了不行。”
嚴耕雲剛剛在想,真不知道王醒是怎麼混的,竟然能被個保安隊長藐視成這樣,就聽見他在旁邊說:“相不相幹的,你去問你的表外甥吧,反正你今天不調……”
嚴耕雲轉過頭,看見他的臉闆回了自己第一眼見他那個模樣,面沉如水,距離和壓迫感散發出來。
王醒卻沒注意他,還盯着李興達,語氣平淡,但有點冷:“明天我就把你調了。”
李興達眉毛瞬間倒成八字:“你有什麼資格?!”
王醒并不立刻答話,等了下才說:“你離職的時候就知道了。”
李興達氣得吸了口大氣,臉色瞬間翻紅,可氣勢從來比的不是誰動靜大。
嚴耕雲隻見短短一瞬之間,王醒靜成了一塊冰雕,而李興達從怒目圓瞪到閃爍遊移,緊接着在這個節骨眼上,居然低頭抓起茶杯,自顧自地擰開,給自己加起了水。
嚴耕雲:“……”
就這?
這使得他在被王醒捉着右邊手肘拉走的時候,心裡還在感慨:這麼菜,還敢那麼拽,真是一個耀武揚威的人才。
然而這個人才帶着沖突而來,雖然他是被鎮住了,但王醒真正的沖突對象根本不是李興達。
這個事情因他而起,跟下午那個又還不一樣,嚴耕雲雖說要直面沖突,但也沒法無動于衷,于是坐進車裡之後,他跟王醒說:“你剛這事兒幹的,回頭你爸不會又生氣了吧?”
王醒正在卡安全帶的扣,身體扭向他這邊,聞言把頭擡起來,想起趙姐那個電話來了。
“我什麼都不幹,他照樣生氣,”王宜民氣不氣,王醒挺無所謂,但嚴耕雲和他的朋友受了夾闆氣,他對此是抱歉的,他說,“不過下午的事,對不起。”
可嚴耕雲根本沒受什麼委屈,注意力都在前半句上。
王醒的爸為什麼生氣,他已經知道了,這老頭兒恐同呢。
但是嚴耕雲不恐……也不對,王醒他就不恐,孫舒毅他就恐,嚴耕雲還挺會舉一反三,心說:就跟交朋友也沒兩樣,有的行,有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