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刻青硬生生接下重明一掌,二人僵持,狂風亂作,刺眼的光芒将幽暗長獄照的亮如白晝!
段匆見勢不妙,師父和十三位戒律長老都為重明所重傷,如今隻剩他二人還勉強能支撐了。
她将手掌搭在李刻青背上,将自己的法力灌注給他。
哪怕微弱,但總歸能起一些作用。
但段匆卻沒料到,當她的法力流入他身體的刹那,便好似奔騰的溪水終于遇到了本源,瘋了般的、不受控制的盡數向他體内流去。她都要被榨幹了!
“段匆!放開我!放手!”李刻青大聲道。
“我……我也想啊……”段匆咬着牙努力想使自己逃脫,但是發現她絲毫無能為力。她放棄了。
但與此同時,她發現,她那原本微弱的一點點法力進入李刻青體内後,卻好似被放大,發揮了巨大的威力。重明甚至一時占了下風,支撐不住,吐了一口鮮血。
不管了!既跑不了,就先幹掉重明吧!思及此段匆将另一隻手也放了上來。
卻沒料到,他們本來就快赢了,李刻青卻在這當口放棄了對抗重明,收手,轉身,用盡全力将段匆一掌拍開,二人的聯系終于被打斷。
重明嘴角浮出狡黠笑容,趁此機會,狠狠一掌擊在李刻青背上!
這一掌運足了法力,李刻青霎時跪倒在地,殷紅鮮血自嘴角流出,臉色紙一樣的白。
段匆慌亂的扶起他:“你這是幹什麼?我們本來快赢了的!”她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你還不知道嗎?”重明語氣嘲諷。
段匆已經覺得不對了,她的前世,他,還有方才重明所說……什麼貓妖有九條命,七條都給了她?
她磕磕巴巴的道:“是、是什麼?”
“你的法力瘋狂湧向他,因為那本就是他的法力。你之所以苦修這麼多年,仍舊法力平平,無所長進,因為你連一個完整的魂魄都沒有。”段匆腦中“嗡”的一聲,重明諷刺一笑,一字一句道:“你隻不過是天地之間,渾噩遊蕩的一縷殘魂。”
段匆一時幾近失去所有感官,她呆呆跪在原地,聽到自己有些澀然的聲音在空中響起:“我是……他所愛的那個前世女子的殘魂,是嗎?”
李刻青急急的道:“段匆,那都是你!”
“不,”段匆呆呆的重複道:“我隻是……她的一縷殘魂……”
他人施舍的,殘魂。
“貓妖癡情不改,不能接受他心愛那女子的離世,于是上天入地,花了六百年時間,終于在濁世間一點點、一點點的收集到了那女子殘留的一縷魂魄。可一縷殘魂,是無法像其他完整魂魄一樣投入輪回、轉世為人的。”重明殘忍道:“于是他想了一個辦法,可真是癡情的可怕。”
“貓妖不同于其他妖,他們生來有九條命。這隻貓妖,将他的妖丹化作九瓣,每一瓣,都可用來為那魂魄重塑出一世凡人的血肉,強行讓魂魄進入輪回。”段匆臉上的痛苦之色使重明十分快意,他微笑道:“當然,你不是第一個。”
段匆恍惚道:“第七個。”
七瓣妖丹,七世血肉,她是那縷殘魂的……第七世載體。
她身體裡流的血,是他的妖丹所化。她的魂魄,是别人剩下的殘魂。
那麼還有什麼,是真真正正屬于她的東西呢?
“李刻青,原來這麼多年,我不過是……由你的執念強求在世上的……一個影子。”
“段匆!段匆!聽我說,每一世都是你,你隻不過是失去了那些記憶,我所愛的,一直都是你!”李刻青握住她的手,急道。
段匆卻輕而堅決的掙脫了他:“你放過我吧!”
“至少讓我對你還擁有感激,而不是恨。”
“我以為你隻是愛的人不是我,卻發現,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我。”
“還給你。”她劃破手心,鮮血滲出。
她将手伸到他面前:“我的血肉,魂魄,法力,你賜予我的一切,如今通通都還給你。”
“不,不……”李刻青将她的手緊緊握起來,用法力療愈她,道:“一直都是你,相信我。”
“那麼為什麼不讓我恢複最初的記憶,我看不到塵緣鏡中我的前生……為什麼不讓我看到?為什麼不告訴我?”那樣,不才是完整的她嗎?還是說,李刻青他從一開始就隻是将她視作一個可憐的、殘缺的替代品?
“不……我隻是怕你痛苦,隻是覺得如今的你,生活的更快樂。”李刻青一字一句道。
還能有多痛苦?能夠有此時痛苦?段匆好笑的笑起來。
她變成這樣,重明倒有一刹那對她有些許憐憫了。
他一心愛世人,而她,其實也是大千世界、芸芸衆生中的一個。他低低的歎了口氣。
下一瞬,神色複變得狠厲。
她即如此痛苦,那他便結果她的痛苦。
若他能拿到貓妖剩下的那兩瓣妖丹、還有她身體中的七瓣妖丹,那他便可以化出九世血肉,多出九世壽命。
九百年,那時候,他笃信自己可以徹底解決人與妖的仇怨,使天下無妖,使人間安樂。
那時候,他便可以安然的死去。
哪怕容顔蒼老,哪怕脊背佝偻……而那些都已不再是他真正所害怕的東西了。
可是,段匆卻好像忽然想起什麼,神色變得清明,站起來,直視重明,一字一句道:“我與他的仇怨,是我們二人的事。但那不代表,你可以随心所欲拿走那九瓣妖丹。”
她朝李刻青伸出手,将他拉起來。
李刻青眼中閃過一抹喜色,段匆漠然道:“這不代表什麼。”
沒有父母,沒有血肉,沒有魂魄,沒有愛……至少,她還有最後一絲,獨屬于段匆這個……就算本不存在的人的,驕傲。至少那是真的。
“該怎麼做?”段匆正色問道。
李刻青亦正色:“你的劍呢?”
地上響起一個十分雞賊的聲音:“在這!還好我當時就覺得這劍不普通!”一把漆黑古樸的長劍抛來。
重明冷冷瞥周丁異一眼:“你還沒死?”
“死!立馬就死!”周丁異怕的就是重明再度注意到他,很用力的咳了兩聲,咳出幾口鮮血,奄奄一息的把頭埋在地上道:“掌門人,不用管我,我離死也不遠了……你們繼續,繼續……”
好在重明也并不在乎他。
李刻青輕輕的撫摸這把黑色長劍,它外觀平平無奇,但拿在手上,便有種格外的安心感。像極了故人。他道:“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此劍名為參商,是你……”他見段匆冷漠神情,不動聲色的歎了口氣,道:“是她的佩劍。”
“參商本身便具有極大法力,隻是此前你法力低微,不能很好的操縱它。”
“今日,你我二人合力。”
說罷他握住她的手,然後兩個人一同握在劍上。
段匆怒道:“反正我不過一縷殘魂,有也相當于沒有,何不你一人用它得了?”
李刻青微笑:“它認主。它的主人就是你。”他的法力,再加上她的魂魄,才足以駕馭這把劍。
段匆不再言語,将心思專注在劍上。很快,她便感到源源不斷的法力從這把劍上散發出來,震得她險些握不住劍柄!
重明神色也是一凜,衣袂被吹的亂飛,他怒道:“本座就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