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是在大蒜的氣味中半夢半醒睡到天亮的,房間裡的窗簾遮光效果很好,拉上的時候白晝的光線一絲都照不進來。
拉開簾子後,老皮才第一次真正窺見水村全貌——正午的太陽像冰箱保鮮層裡的燈光毫無溫度的挂着,纖細的河面上結起的冰被映射着透出光斑,升騰着霧氣,如果走進到河岸邊,還能聽到冰層下不斷流淌的水聲。
水村的冬天是這樣的,與世隔絕自然會連帶出秘密的氣息。
老皮揪起自己身上的衣服嗅了嗅,覺得自己現在像掉進了奶奶家的臘八蒜缸裡,帶着對氣味的嫌棄進了洗手間。
收拾停當時,門被叩響。
“小皮?醒了嗎?”是九方廿的聲音。
老皮搓了幾把要幹不幹的發梢,把毛巾丢到一邊過去開門。
門外站着的卻不止九方廿一個人。
“我有些事要和你說。”九方廿安撫下老皮尖叫出聲的沖動,單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帶進房間,“冷靜一點聽我說。”
老皮猛吸幾口空氣調節自己的呼吸,眼球不受控制的盯着那個陌生的西方男人泰然自若的進門反鎖之後,走到窗邊的椅子前宛若無人之境的落座。
“你應該猜到了,這是該隐。”九方廿并沒有過多介紹,語氣平淡的似乎該隐隻是一個打着标簽的物品,“我們本來是來找他的,你知道吧?”
老皮的視線慢慢平移回九方廿臉上,聞言點了點頭。
九方廿得到回應才繼續說下去:“現在出了些問題,我們暫時要留他一命,但你放心,之後我會把他帶回津城,親手殺了他。”
“那現在呢?”話說出口的時候,老皮覺得自己的聲音好像是飄在空中,氣球似的,怎麼都抓不住。
九方廿收回放在她肩膀上的手。遲遲沒有得到回複,老皮又問了一遍:“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現在我們勉強算是一邊的,”突然發聲的該隐打斷了難纏的沉默,“小姑娘,我和九方已經達成協議了,等在水村找回我的東西,我就跟你們一起回津城。到時候生殺予奪就全聽你們處置了。”
老皮不去看那張巧言令色的臉,固執的隻看着眼前的九方廿:“您說。”
“他說的沒錯,我已經答應了,結盟。”九方廿垂下眼不肯與老皮對視,臉上卻像是被對方希冀的目光打了個巴掌,痛透過皮膚滲進血液,很快便流遍全身。
老皮卻遠比預料之外鎮定,她對大部分事物都帶着天然的包容,即便是現在也不例外。
“要告訴小範老闆嗎?”她隻問了這一句。
摩托車伴随着熄火的聲音停在倉庫的卷閘門前,老孔翻身下車,不顧地上和泥水摻雜在一起的凍雪徑自躺了下去。
“禾易啊,真沒力氣了,你去開門吧。”老孔從兜裡摸出一把鑰匙串晃了晃,上頭别着的幾個啤酒瓶蓋撞擊在一起發出乒呤乓啷的響聲。
範禾易停好車接過鑰匙,借着路燈開門,倉庫的卷閘門是半自動的,用鑰匙插進鎖孔扭開後,門嘩啦一聲收起。
老孔家實在是意料之中的表裡如一,隻是在倉庫裡張開一張床便能當作安身的地方。
範禾易歎了口氣,但又無可奈何,隻得轉過身回來扶起地上的老孔:“幹嘛住到這麼可憐的地方,你這些年接的任務我們也沒有拖欠過尾款吧。”
“習慣了,我搬了家,椿芳萬一回來上哪兒找我去?”老孔摸着口袋裡範禾易放回來的鑰匙串,沉甸甸的,相當安心,“床底下有醫藥箱。”
範禾易扶着老孔躺到了床上,沒有回話。
椿芳的事情在過去十幾年裡他已經聽過無數次了,回憶往昔幾乎是老孔喝醉之後的必做項目。開場白永遠都是“……椿芳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姑娘……”
椿芳是老孔的老婆,也是他的初戀,兩人戀愛結婚的時候,老孔還隻是一個屠夫,是的,老孔是從屠夫轉行成為血獵的。
結婚的第二年,老孔和椿芳就有了一個孩子,但不知道為什麼,一次産檢之後椿芳就失蹤了。一句話都沒留下,就那麼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