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見青緊閉着眼睛,但能清晰的感覺到人影晃過時帶來的燈光變化,他大概能猜到範禾易在房間的哪個方位——把老皮扶進卧室了,從櫃子裡拿了棉被給老孔,把沒吃完的菜收到冰箱裡了,洗完碗,現在在走過來了……
走過來了?
高見青有些慌張,走過來了?為什麼?
範禾易蹲在了他身邊,盯着那張臉看了一陣,十分克制的舒了口氣,擡手從茶幾上的紙巾盒裡抽出兩張按在他嘴角:“我都收拾完了,還裝睡?”
高見青睜開眼睛,仰面看着眼前颠倒的臉,鬼使神差的說出了心裡話:“對不起。”
“你是該說對不起,這麼多盤子和兩個醉鬼丢給我一個人。”範禾易拍了拍高見青,側目看着沙發上開始打呼噜的老孔歎了口氣,“床和沙發都被占了,今天得在衣帽間湊合一晚了,覺得抱歉的話你去鋪地鋪吧。”
高見青自然不會多說什麼,乖順的起身執行範禾易的安排。
衣帽間的空間狹小,地鋪打在衣架中間,兩個人隔着一個挂滿春季外套的架子,高見青躺下側過身正好可以隔着布料空隙看到另一邊的空床鋪。
“得讓老皮交根皮筋當作住宿費,” 範禾易擦着洗臉時沾濕的發梢進來,看高見青已經躺下聲音輕了些,“我關燈了?”
高見青裹緊了身上的被子悶悶應了一聲。
說實話他感覺不到冷,身體也早就忘記寒冷的感覺了,但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時刻還是下意識地想要裹緊身上可以帶來溫暖的東西。
範禾易關了燈,躺到被窩裡。他睡不着,在墊子上來回翻身,翻到第三次正好和高見青成了面對面的狀況。
兩個人都固執,誰也沒有率先移開視線,誰也沒有說話,他們就在黑暗中沉默的、目光交鋒。
高見青第一次這麼明目張膽的看着範禾易,在長久的對視中他貪婪的臨摹着那張美麗面孔的一寸一寸,他第一次注意到,範禾易的臉頰上有一顆小小的痣,像是茯苓糕上一點裝飾用的芝麻。
範禾易不知道面前人腦中的想法,第六感提醒他眼前的情況有些危險,于是他移開視線,下半張臉幾乎都收進被子裡,連同那顆痣:“睡不着?”
高見青點點頭,意識到或許範禾易看不到,于是應聲:“嗯。”
“你最近總看電視劇吧?都看了些什麼?”範禾易試圖尋找話題驅散空氣中隐隐浮動的古怪氛圍。
高見青被突如其來的問題打蒙,說實話他開着電視隻是不想讓自己的心被看透,現在隻好張嘴亂講:“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他們認識了、然後告白,之後開始談戀愛,再後來兩個人發現自己和對方的家庭有世仇,女人就下毒殺了男人。”
尴尬的沉默,範禾易沒忍住有些想笑:“你少看這些電視劇,腦子會看壞的。”
高見青點頭。
範禾易憋笑憋得胸腔悶痛,于是平躺下來緩了口氣,他的頭發都攤在枕頭上,側面的線條就暴露在空氣中。
高見青盯着那道柔美漂亮的線條,像湘城的山,看着那樣的臉,眼底莫名湧上來一些淚意:“範禾易,對不起啊。”
“有什麼對不起的。”因為他的話,範禾易一怔。
“總覺得如果我沒有出現的話,你的生活可以更順利一些,和家人朋友生活在一起,做些工作,存下些錢,買些亂七八糟的衣服。不是像現在這樣,像現在……”高見青停頓了兩秒,在大腦裡迅速組織語言,“像現在一樣丢了家人,還要一直生活在擔心裡。”
範禾易有些不知道怎麼回應,他一直是情感表達上的苦主,但高見青這麼推心置腹不應該換來沉默,所以他結結巴巴的開口了:
“九方的事是他的人生遺留下的問題……還有,現在你覺得我生活在危險裡也不對。我在酒館長大,見過很多在任務裡失蹤或者死亡的人,從決定做血獵的那天起就注定了這一生我都不會有普通的生活,你出現還是沒有出現都不會有什麼變化。”
“不要擔心,我賺很多的,養一個你還算不上有壓力。”或許是覺得自己說的内容太過沉重,範禾易想了想又丢下一個玩笑一樣的承諾。
長久的沉默着,範禾易沒聽到高見青的回複側過頭看他,這次真的沒忍住笑了出來:“你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