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從熟人手裡弄到了資料館的内部賬号後馬不停蹄就開始了查閱,從最早的記錄開始查起很快就找到了那場山火引起的混亂。
“早點休息吧,這事不急。”範禾易帶着吹的半幹的頭發躺到被窩裡才想起來坐在床上翻看資料的老皮,開口勸了一句,“對了,你說的那個竺萸是誰?”
“祝福姐給他們的寶寶取的名字。”老皮合上電腦躺到床上,房間裡換了遮光窗簾,現在真的是密不透光了,但她全無睡意,隻是睜着眼睛躺着,“說是茱萸的諧音,既有團團圓圓的意思,又可以驅災辟邪。”
“祝福姐,好用心啊。”高見青從被子邊緣冒出腦袋,努力忽視身邊範禾易的存在。
“對呀,很用心。”老皮附和了一遍,又想起什麼似得發問,“小高,你的名字是誰給取的?”
範禾易沒說出口的早點睡也徹底壓在喉嚨裡,他感受到身邊人的僵硬,于是保持安靜,等着聽他的答案。
高見青很快回了話:“我爸。”
“為什麼叫這個名字啊?”老皮又問。
高見青乖乖回答:“我們家孩子很多,我和兩個哥哥中間還有過兩個孩子出生,但都夭折了。我生下來之後身體也不好,别人問我爸對我有什麼期望。我爸就說,希望以後這個孩子能處處見青雲,所以我就叫見青了。”
“小高的爸媽也一定很愛你。”老皮總結,又迅速尋找話題,“小範老闆呢?為什麼叫禾易,還有,我早就想問了,你在九方叔身邊長大,為什麼姓範啊?”
範禾易阖眸裝睡,高見青翻身盯着他看了五十四秒才小聲說:“他睡着了,可能是今天太累了。”
老皮于是作罷。
高見青卻全無睡意,于是繼續剛才的話題:“你呢?你不會就叫老皮吧?”
老皮沉默了很久,久到高見青以為她已經睡着,準備閉眼時,老皮才出聲:“我有過很多名字,剛出生的時候叫皮小泉,後來我弟弟要中考啦,他學習一塌糊塗,算命的說我要改個名字他才能考上重點高中,所以我就改名叫了皮朗泉。結果他那個笨蛋,最後還是沒考上。”
房間裡短暫陷入安靜,老皮幹笑了量兩聲,在床上翻了個身:“這不是什麼有意思的事對吧,哈哈哈,不好笑,你可别說什麼‘I’m sorry to hear that(很抱歉聽到這個消息)’,我上學的時候寫英語作文可煩死這句話了。”
高見青沒有安慰,聲音像一隻輕輕拍打在背上的手:“小泉,你有一個好名字,以後我們親近一點,你别總叫我小高,叫我見青吧。”
老皮沒有回話,過了很久床上才傳來均勻的呼吸聲,高見青側過身盯着身邊的範禾易目光如炬:“她睡着了,你不用繼續裝睡了。”
範禾易睜開眼,臉上露出尴尬的神色:“你怎麼知道我在裝睡的?”
“呼吸和心跳聲都不對,”高見青忍不住笑,像是借着機會賣乖,“所以你聽了這麼久,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父母取的,《詩經》裡有一句詩叫‘禾易長畝,終善且有’,說是希望我衣食無憂的意思。他們把我生下來的時候還是十幾歲的孩子,發現自己承擔不了責任把我送到了孤兒院。”範禾易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淡,不知道是因為并不在乎,還是默默回憶咀嚼過無數次之後再也掀不起一絲波瀾了。
“九方是我的養父,知道我要做血獵之後,我看了一部吸血鬼電影,裡面的主人公叫範海辛,是很厲害的血獵。我就和九方說,我想姓範。”說到這兒,範禾易忍不住笑起來,“他怎麼能把小孩子的話當真呢,就那麼順着我的心願做了。”
高見青聽着,覺得心髒在被一根羽毛包裹,像被正午的太陽曬了個通透,又像被小貓爪墊一類熱乎乎、軟綿綿的東西拍打……
他像是被下了某種讓人心生柔軟的藥,于是伸出了自己的手,隔着被子緩緩湊近,最終停留在範禾易被子下的手掌邊。
範禾易雖然沒有高見青那麼好的視力,但仍舊能感覺到那股涼意淡淡的手隔着被子貼在了他的手邊,也隻是佯裝不知。
他沒有說出口的話,所有的緊張、疲憊、無處安放,在高見青身邊似乎在被漸漸收攏。或許是吊橋效應——人在面對危險時會下意識依戀身邊唯一可以依靠的同類——他身邊似乎有很多人在幫忙,但可以依靠的唯一還是變成了高見青。
範禾易一遍遍提醒自己,這隻是人類天然的心理需求在作祟,但又忍不住一遍遍反問自己,真的,真的,真的,隻是人類的天性嗎?
他們誰都沒有再開口,窗外天光大亮,但這裡,安靜的黑暗中,心裡默念着睡前腦子裡最後一個名字一百遍。
兩個人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