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還真是機敏,虞兮和路緣到處找了好一會兒,才把人從放虞兮嫁妝的氈帳處找出來。
路緣哭笑不得:“也虧得是他人對你這嫁妝不感興趣,不然這小子還躲不成。”
小孩似乎沒見過這些稀奇物,扒着一個箱子探頭往裡看,很是好奇。
虞兮也不攔他,思量片刻,道:“或許我可以直接把他帶在身邊?一個小孩而已,穆騰格應當不會這麼小氣。”
那小孩聽到穆騰格,忽地渾身一顫,從箱子上跌落下來,疾呼道:“不要!”
他驚呼出來的是蠻語,但虞兮二人說的是漢話。虞兮一愣,驚奇道:“你還聽得懂漢話?”
小孩看看虞兮,又看看路緣,點了點頭。
虞兮:“那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猶豫片刻,還是用蠻語說:“阿爾木。”
“阿爾木......”虞兮念着,問:“你會說漢話嗎?”
阿爾木搖搖頭。
虞兮覺得可惜,但也不是什麼大事,點點頭,說:“你剛剛被什麼吓到了?什麼不要?”
“穆騰格,”阿爾木闆着小臉說,“不要。”
虞兮一愣,和路緣對視一眼,問:“為何不要?”
阿爾木臉上顯露出與他年齡不符的憤恨,道:“他害死了我母親。”
虞兮愣住:“此、此話怎講?”
路緣想到什麼,輕輕拉了拉虞兮的衣袖,小聲說:“鬼蠻貧民怎麼會懂漢話?這孩子恐怕出身不凡。”
虞兮也顧不得驚訝,蹲下來小心地問阿爾木:“你今年幾歲?是哪家的孩子?”
阿爾木道:“今年十二歲,呼騰格爾家。”
虞兮驚訝地倒吸一口涼氣。這孩子十二歲看起來卻是七八歲的身量,想來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身體長不起來。呼騰格爾這個姓氏虞兮還是很久以前跟着嬴惑做“白無常”時聽過,是曆來鬼蠻掌祭祀的家族,現在竟已經敗落至此嗎?
一國大家,除非是像當年血洗長安那樣的大案,否則很難一夜之間敗落。虞兮仔細思量片刻,便猜到了來龍去脈。穆騰格上位為單于,身後就是新的大祭司蒙塞爾。蒙塞爾此人來曆不明,為了鞏固地位獲取權力,必然會對舊祭司出手......這小孩,恐怕就是犧牲品吧。
虞兮也經曆過家破人亡的慘劇,一時間情動不已,伸手将小阿爾木抱住,輕輕安撫道:“沒事......不讓穆騰格發現你。”
阿爾木乖乖點頭。
路緣看阿爾木身上衣着實在簡陋,說:“要不給這孩子幾件衣服吧,鬼蠻苦寒之地,這一身怎麼禦寒呐?”
虞兮正有此意,打開一個衣箱翻找合适的衣服,嘴裡嘟嘟哝哝地說:“隻是我這裡全是女人穿着,給阿爾木可能......”
她翻出幾套稍微樸素舒适點的衣袍,道:“你就穿這個吧,唔......再長幾年就合身了。”
阿爾木并不挑剔,接過就要往身上套。
“哎哎哎!”路緣攔下,哭笑不得,“好歹沐浴過後再換。”
阿爾木懵懵懂懂地停下動作,乖乖站着。
虞兮忍俊不禁,撩開門帳往外看了看,确認沒人注意這邊,對帳内二人揮揮手,示意跟着自己出來。
三人飛快地溜回阏氏帳。
路緣給小阿爾木準備好熱水沐浴,虞兮生出了一點對待弟弟的愛心,親自幫他梳洗。隻是虞兮還在猶豫男女授受不親時,阿爾木就毫不避諱地脫光了自己的衣服。
虞兮這才發現小阿爾木竟是個女孩子,先前太過邋遢,竟沒看出來。
于是她坦然幫阿爾木梳洗起來。
阿爾木泡在浴桶裡,虞兮坐在一邊,輕輕地為她梳頭,哼唱着一首童謠。路緣覺得悅耳,問道:“這是什麼曲子?好聽得緊。”
虞兮抿嘴想了想,說:“我也不知其曲名,是兒時母親為我吟唱的。”
阿爾木也仰頭乖巧道:“好聽。”
虞兮笑,溫柔地說:“那今日你就在我這裡歇吧,之後再找地方安置你。”
阿爾木卻搖頭拒絕道:“不用,我回北野場。”
“北野場?”虞兮一愣,“我們把你撿回來的地方,就是北野場?”
阿爾木點點頭。
虞兮和路緣對視一眼,問:“北野場到底是什麼地方,為什麼穆騰格會那麼忌憚啊?”
阿爾木臉色陰沉嚴肅,道:“那是我家人埋骨的地方,是最純聖也最髒污的地方。”
虞兮不明所以:“這是......什麼意思?”
阿爾木卻不再多說,她畢竟也隻是個小孩子,懂的不多。她堅持要回去,虞兮也沒辦法,讓路緣拿着聞香玉将她送回去後又回來。
路緣回來時虞兮還在琢磨阿爾木對北野場的描述。
路緣坐到她身邊,虞兮問道:“路緣姐,你說這北野場......到底是做什麼的?”
路緣沉思道:“穆騰格那麼忌憚,可能就是被驅逐的呼騰格爾家族聚居之處。畢竟也是鬼蠻百年祭祀大家,他忌憚一點也是正常。”
虞兮想到了什麼,看了路緣一眼,終究沒說。她想到,對于穆騰格來說,既然要推倒呼騰格爾家族,而且都已經把人家害得落魄至此,那再進一步,趕盡殺絕也不是難事,為何還要留個隐患在世上呢?
難不成呼騰格爾家族還有什麼穆騰格想要的東西,他找不到,隻能留着他們以備後用?
虞兮歎了口氣,不再多想。
路緣道:“天色不早了,洗漱休息?”
虞兮:“好。”
虞兮:“哦對了,你一會兒給太子哥哥和嬴哥哥傳個訊,說我們一切安好。”
路緣笑着應下:“好。”
水汽袅袅,虞兮趴在浴桶邊緣伸手逗弄,卻偏把它們吓得散開。路緣拿着布巾幫她搓背,虞兮則在腦子裡回想這段時間的經過。
自從妖化之後她的眼力和記憶力都好了不少,也算得是因禍得福。從今日和穆騰格的交鋒開始往回推,她總覺得穆騰格的火發得毫無道理。或許呼騰格爾家族住的北野場确實值得忌憚,但也沒必要沖自己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和親公主發火。
思及此,她又想到和穆騰格關系格外親近的蒙塞爾。蒙塞爾總是給她一種奇怪的感覺,尤其是上次在他那裡吃飯過後,貌似......鬼蠻真是他說了算。
難不成穆騰格隻是蒙塞爾的傀儡?不不不,這個想法太......穆騰格看起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人。
不過無論如何,蒙塞爾作為外來人,能當上鬼蠻國師,還真是厲害。
虞兮被熱氣蒸得迷糊,眯着眼睛含糊開口:“路緣姐,你覺得蒙塞爾到底是什麼來頭?”
路緣動作一頓。
虞兮察覺不對,有些清醒了,轉身看着路緣。
路緣面露難色。
虞兮:“路緣姐,想到什麼但說無妨。”
路緣歎了口氣,道:“之前沒近距離接觸過蒙塞爾,上次去他那裡用膳我倒是看清了,卻......總覺得他看着眼熟。”
“眼熟?”虞兮愣了一下,道,“路緣姐可是之前來過鬼蠻?”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此前我從未來過鬼蠻。”路緣皺眉道,“我幼年時于南方密林中長大,後被前朝暴君捉到宮中圈養,被半指仙救出後一直在銅雀台,從未來過鬼蠻。”
路緣說着也覺得蹊跷,皺眉冥思。虞兮猜測道:“會不會是以前來過銅雀台的客人?”
路緣想了想,否定了。她說:“蒙塞爾和尋常人不同,來過我應該會有額外的印象。他應當不是銅雀台的客人。”
路緣皺眉冥思,虞兮看她想得苦惱,便說:“此事不急,慢慢想。”
路緣看了她一眼,輕輕地歎了口氣,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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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帳内,穆騰格赤/裸着上身坐着,背對着大門,長發往肩膀上披着,背上全是血痕。
蒙塞爾站在他身邊,垂眸似乎在思索着什麼,片刻後伸手,将穆騰格背上的銀針拿下來。